看着他成为权臣后与贵妃纠缠不清,又看着他备下聘礼欲娶害死我的堂妹为妻。
我气得不行,每天进他梦里,骂他和我堂妹狼狈为奸,是天上地下最般配的一对贱人。
谁知他提亲前一晚却摸到了我的坟前,二话不说就开始刨坟。
我大惊:
不就是骂你几句,至于掘我坟吗?
1.
陆执当然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专心致志地挖我的坟,丝毫不分心。
我因谋害贵妃而被鸩杀,皇上感念我曾有从龙之功,才免了我碎尸万段,赐下葬之恩。
但这坟依旧简陋得要命,陆执几铲子下去就将我的棺材刨了出来。
他看着几块破木板拼成的棺材,冷峻的眉眼在清晨微薄的雾中显得更加森然。
楼摘星,枉你英明一世,最后落了个这么凄惨的下场。
是是是,哪有您风光啊。
我一屁股坐自己棺材盖上,恨不得瞪死他,你权势滔天,贵妃和楼家姑娘都为你神魂颠倒,我楼摘星算什么,比不上您这位御前红人。
陆执听不见。
他正要撬开我的棺材板儿。
我对自己埋了三年的身体挺好奇,也凑近了去瞧。
只看见一个脏兮兮的骷髅,空空的眼眶里还扭动着几只乳白色小虫。
我嫌弃得不行,连忙撇开脸。
陆执却意外地平静。
他一点点把我身上的虫子清理干净,又用手绢轻轻拭过我的脸颊。
污秽褪去,依稀可见曾经深邃挺立的眉眼。
陆执垂着眼,纤长的眼睫轻颤,在他的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到他说:
楼摘星,皇帝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鞠躬尽瘁那么多年,最后还因为他丢了命?
人人都觉得我爱慕李景珩,挟功求宠而不得,因嫉恨贵妃有孕才谋害她,连陆执都那么认为。
真相被掩埋三年之久。
我也含冤而死,没办法再给自己正名。
2.
夜色融融,春雾将陆执的眉眼蒙上一层水渍。
他仔细地用外衣把我的骨头裹起来,小心地抱在怀里,仿佛是什么很易碎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略一低眉,便泄出几分罕见的温柔:
楼摘星,这地方太冷,你不喜欢,我带你走。
陆执怎么知道我最讨厌又冷又湿的地方?
我愣了一瞬。
直到他的背影快化在雾中,才回过神追上去。
我的坟在乱葬岗,这里又黑又静。
陆执却不害怕,就那么抱着一堆白骨,一步步回了陆府。
他进了自己书房的密室,密室的墙上挂满了我的画像。
喝茶的、假寐的、处理公务的,还有我着红妆赏花的。
自从死后,我便莫名其妙地只能跟着陆执。
自然也知道这间密室的存在。
我并不觉得陆执是爱而不得才搞了这么些画像在密室里,毕竟我俩是死对头。
恨不得对方真死的那种。
我们两个同是少年成名,只不过我出身世家,他出身寒门。
陆执在京中求学时,曾被一群纨绔抢了书册嬉戏。
清瘦的少年眼瞳漆黑,就那么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书被撕碎扯烂,下颌紧绷似铁。
我恰巧在场,瞧不过去,便帮了一把。
谁知这人后来在朝堂上会处处和我作对。
他固执己见,冥顽不灵,一上奏便是弹劾我太得圣宠,妄图蒙蔽圣听。
我恨得牙痒痒,四处散播谣言说他老大年纪不成婚,实则是个断袖。
可这谣言越传越离谱,最后竟传成陆执的心上人是我。
真真是杀敌一千自损百。
估计把陆执也恶心得够呛,才会挂满屋子我的画像,每每升官都会到这间密室里来恶心我。
还记得他坐上首辅之位时,正是我死后的第三年。
陆执特地摆了满屋子贡品,还亲自给我上了三炷香。
生怕我瞧不见他的风光。
3.
我飘在半空,瞧着他把我的骨头放进密室中一个玉砌的棺材里。
那玉温润透亮,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是上等的好料子。
嘶——
这又是搞什么名堂?
密室寂静,陆执垂眸瞧着我的骨头,喃喃自语,嗓音泠然:
明天是个好日子,你高兴吗?
你提亲我高兴个毛线啊?
我把手虚虚放在他脖子两侧,面目狰狞,作势要掐上去,娶谁不好非娶害死我的那个,你成心的吧
忽然滑过一缕风,陆执猛地抬起眼,目光正落在我的位置。
烛光跳跃着融化了他冷峻的眉眼,为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向来沉静漆黑的眼瞳里,泛起一圈圈涟漪。
…楼摘星?
大人,该用膳了。下人的声音随之响起。
陆执又慢慢垂下眼睫,半晌才轻轻回了声好。
4.
我跟着陆执往外走。
屋外灯火阑珊,他的背影却显得十分孤寂。
我能感受到他的哀伤和悲恸。
可他如今位极人臣,又死了死对头。
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我瞧着他平静的侧脸,实在想不明白他在难过什么。
正厅灯火通明,站着很多人,看样子都是陆执的门客。
他甫一跨过门槛,这群人便哗啦啦跪了一地。
大人三思成亲之事事关重大,万不可意气而为
正厅乱得跟开了饭的猪圈似的。
我掏掏耳朵,跷着二郎腿坐在了主位上。
这帮人都劝陆执百回了,奈何人家就是深情,压根儿听不进意见啊。
各位不必再劝。
陆某心意已决。
陆执立于大厅中央,长身玉立,嗓音低沉而坚定。
我不知怎么地,心里难受得厉害。
啧。
这楼玉茹给陆执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一个铁树开了花还非她不娶。
5.
满堂文人说破嘴皮也没能阻拦陆执。
第二天一早,他便起了身,预备前往楼家下聘。
我坐在窗檐上,看陆执抿着唇,解自己扣错的腰带。
有那么紧张吗?
我有些好笑,又起了坏心思,飘到烛台前,一口气吹灭蜡烛。
屋子瞬间黑漆漆一片。
侍女们都怕这位冷清又严肃的主君,战战兢兢点了蜡烛,便跪在地上请罪。
陆执的眼瞳里映着温暖的火光,眉眼柔和得过分:
无碍,你先下去吧。
那侍女惊诧地抬起头,猛地看见男人眉间的浅淡笑意,脸颊倏然染上两坨绯红。
能比我好看?
我十分不屑,一偏头,正撞上陆执俯身拿玉冠。
他挺直的鼻尖就在我的唇上一寸,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温温热热,让我几乎有些身体发软。
该死….
我捂着自己没有心跳的胸口,差点以为自己要诈尸了。
陆执顶着他那张花枝招展的脸出了门。
大街小巷的百姓早就听闻陆首辅要求娶楼家姑娘,全都挤在道路两旁看热闹。
瞧见那五百多抬聘礼,皆瞠目结舌。
有不知情地问身边人:
陆大人是要求娶哪位姑娘?
还能是哪位?自然是贵妃娘娘的妹妹,楼七姑娘
这阵仗也太大了些
楼七姑娘惊才绝艳,大义灭亲,不仅揭穿了楼摘星女扮男装入朝堂,还护住了贵妃娘娘的龙种,自是值得这五百多抬聘礼
我冷着脸站到这几人身后,鼓足腮帮子朝他们吹阴风。
直把他们吹得寒毛直竖,再不敢胡言乱语。
6.
陆执到楼家门前时,我父亲和叔父已经在门前迎着了。
楼玉茹则含羞带怯地在前厅悄悄往外看她的如意郎君,李景珩为贵妃的面子着想,也送来了几箱子赏赐。
楼家热闹非凡,到处喜气洋洋。
我抬头看着匾额上李景珩御笔亲赐的定安公府四个字,心底的戾气与怨恨几乎压不住。
楼玉茹是我堂妹,就是她揭穿了我女扮男装的身份。
楼氏乃钟鸣鼎食之家,因跟随太宗打天下才获封定安侯。
我父亲是嫡系独苗,又只生了我这一个嫡女。
为了保下爵位,父亲与祖父为我取名楼摘星,声称我是男儿,为我请封世子之位。
父亲对我十分严苛,他不许我大哭大笑,不许我耽于玩乐,更不许我碰关于女儿家的任何东西。
有一次,我好奇摸了下楼玉茹的簪子,父亲便请了家法。
若不是母亲拦着,我当日只怕会死在他的鞭子下。
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敢展露自己的喜好,只敢按父亲与祖父的规矩行事。
后来,我不负众望,才兼文武,在十岁便成了世家子弟典范。
先帝重病的那一年,父亲将我送去瑞王世子李景珩身边,也把整个楼家放在了赌桌之上。
离家之前,父亲叮嘱我。
说我从此以后便是李景珩的奴才,要不惜一切代价护他安好。
我谨记父亲的嘱托,数年来,为李景珩挨过打、挡过刀。
便是就寝,也睡在外室守着他。
瑞王逼宫失败的那一年,楼氏覆没,我带着李景珩朝江东逃亡。
他病得几乎快要死时,是我不顾危险四处寻医,亲自为他试药。
后来我聚集王府散兵,以少胜多,一举攻进京城,将李景珩推上帝位,还楼氏无上荣光。
人人都羡我少年成名,官至二品,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
可没人知道,我官服下面的身体上有多少伤疤。
那些陈年旧伤让我夜夜不能安眠,仿佛蚂蚁啃食一般,细细密密布满全身。
我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过。
父亲说男儿流血不流泪,为陛下鞠躬尽瘁,为楼氏死而后已,皆是我这个世子应当做的。
好,我做到了。
他们是怎么报答我的呢?
7.
他们挑出最好拿捏的庶出六叔,将他的女儿楼玉青送进宫。
在楼玉青获封贵妃后,准备卸磨杀驴。
他们害怕我的身份曝光会影响楼家,害怕富贵与权力再次烟消云散。
所以他们联同已经有孕却注定保不住胎儿的楼玉青陷害我,让楼玉青的胞妹楼玉茹趁势揭发我的身份。
双重罪行之下,帝王勃然大怒。
楼氏所有人纷纷扬言自己被蒙在鼓中,一切皆由我母亲一人所为。
我母亲被斩首于闹市之中,整整三天,楼氏上下竟无一人前去敛尸。
直到现在,母亲的尸身依旧下落不明。
而我的父亲,被封定国公,吃着我和母亲的人血馒头,依旧稳坐高位,受万民供奉。
我抬眼,瞧着已经是定国公的父亲。
他虽两鬓斑白,却精神健硕,仿佛要成亲的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
陆大人,这是玉茹的庚帖,你先请过目。
陆执垂眼看着那庚帖,并不应声。
父亲有些尴尬,复又喊了一声:
陆大人?
陆执这才抬眼望向他,轻声开口:
我要娶的,不是楼玉茹。
众人皆愣住,叔父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大人说笑了,楼家现只玉茹一个适婚姑娘,您来下聘,不是求娶玉茹,又能娶谁呢?
陆执望向他,嗓音轻浅:
我想娶的,是楼二姑娘——楼摘星。
这句话仿佛平地惊雷,把所有人炸得晕头转向。
叔父瞪大了眼睛,眼珠子仿佛下一秒便会从眼眶里掉出来。
我也懵了,愣在原地,只怔怔地看着陆执。
前厅的屏风在这时轰然倒下,楼玉茹指着陆执尖叫:
你竟然要娶一个死人,你疯了?
父亲这才回神,压住惊愕,为难地道:
陆大人,这……世上从没有活人娶死人的道理啊。
世上没有,我便做第一个。
陆执眉目疏淡,鸦翅般的长睫轻颤,轻声道:
世俗与生死算不上什么,娶不了她的人,我便娶她的牌位。
纵然我只是一缕亡魂,此时却仍忍不住为他颤动。
陆执,一直以来坚定选择的,竟是我吗?
8.
楼氏众人正不知所措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陆卿莫不是昨日去吃酒了吧?
明黄色衣角翻飞,来人五官冷峻,唇角带笑,眉间的冷意却怎么也压不住。
院中人霎时哗啦啦跪倒一片。
李景珩嗓音温和:
都起来吧,朕听闻首辅聘妻,来凑凑热闹罢了。
他落了座,抿了口热茶,嗓音轻润:
陆卿,七姑娘是贵妃的亲妹妹,朕也时常见的,温婉可人,与你正相配。
我不明白李景珩为什么不同意陆执娶我。
陆执太干净,百姓皆敬爱这位两袖清风,为人正直的首辅。
他娶我了这个有罪之人,就代表他身上有了污点。
届时再去找他的破绽,便容易许多。
我看着面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人。
那个在乱军中紧紧攥着我袖子不肯放手的小少年已经成长为一国君王,一举一动皆带帝王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楼摘星戴罪之身,怎么能配朕的首辅?
李景珩提起我,丝毫不掩其厌恶,陆卿,上京女子个个端庄贤淑,哪个都比已经死了的楼摘星强,你喜欢哪个,朕都可以为你赐婚。
我苦笑。
三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讨厌我。
9.
当年我被关押于大狱,天之骄子化为女儿身坠入凡尘。
狱卒们克扣我的饭食,饿到极致时,我的牢房里甚至连老鼠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景珩只来看过我一次。
少年人再无当年逃亡的惶恐与胆怯,袍角金色的五爪飞龙气势恢宏,他垂眸看着蓬头垢面的我,喉结滚动,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生死之交再见,两两相望,唯余沉默。
我抿了抿干裂起皮的唇,先开了口。
我问他,当真不知道自己相伴十多年的至交是男是女吗?
江东逃亡时,他夜夜梦魇,我抱着他整整一夜不敢放手。
他发高热,我们饥寒交迫,一无所有。
我没办法,只能脱掉所有衣衫抱着他为他取暖。
还有逃亡之时,他误入我帐中,却撞见我在更衣。
更不必说我们同吃同住的那些日子。
十数年的形影不离……
他当真不知道吗?
窗外乌云压城,狂风怒号。
牢房内的烛光不安地跳动着,原本静谧的夜也摇晃起来。
阿星,抱歉,是我想要太多。李景珩忽然开口,嗓音涩然。
我倏然抬起头,对上他略带躲闪的目光,哑然失笑:
原来是这样……
是我错了。
我以为我们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却忘了,权力太可怕,能使父亲算计亲子,兄弟互相残杀。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
而不是那个在瑞王府叫我阿星的小世子李景珩。
我露出一丝苦笑,下意识垂眼遮住泛起的泪光。
也没看见,少年帝王抬起手,指尖颤抖,却不敢触碰我半分。
陛下,臣自以为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更无愧于您。
十三岁的李景珩问我会不会一辈子追随他时,我毫不犹豫地说:
会。世子在哪里,阿星就在哪里。
李景珩罕见地幼稚起来,非要拉勾:
那就说好了,我做什么你都要跟着我。我当世子,你就做我的随从,我当七品县令,你也要做我的师爷。
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转眼间,又是十三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金銮殿前群臣环绕,有数不清的文臣武将甘愿为他出生入死,他也不再需要我了。
陛下曾说想要登上皇位,四海臣服,方来朝,臣都辅佐您一一实现了。
我的嗓子有些哑,却还是一字一顿地问,您现在大权在握,便想要丢下臣了吗?
阿星,我从没有忘记以前的承诺。
李景珩垂着眼,我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很轻很轻地说:
你再等等……等等……
10.
他让我等,我便等。
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即使已经步入绝境,楼摘星依旧信任自己的小世子。
当初逃亡时,我中了流箭,重伤昏迷,只剩半口气吊着命。
李景珩背着我徒步整整五日才找到大夫。
大夫说我没救了,向来骄矜的小世子咬着牙抹掉眼泪,就算脚底已经磨破,一步一个血印,就算他自己也伤痕累累。
却依旧背着我向上京去,习惯挺直的脊背像被风雪压弯的劲竹。
阿星,你不要听他们的话,你要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他一步步向前走,嗓音轻颤,到底泻出一丝哽咽,我带你回家,阿星,我们回家。
尽管我已无路可走,却仍然想为多年的情谊等一等。
可我只等来一封赐死的诏书,还是我的好父亲亲自来宣的旨。
父亲说:
星儿,只差最后一步,楼氏大业可成。
这最后一步,便是将我这个污点抹杀。
我想问为什么,想问父亲为何要如此待我,想问我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女儿。
最后却只从齿间挤出一句话:
算计我一个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害母亲性命?
父亲睥睨着我,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神色冷漠:
为楼氏而死,是她的荣幸,你也是。
荣幸?
为父亲与楼氏卖命的第十年,我伤痕累累,失去一切。
撑着病骨支离的身体在牢房中已临绝境之时,才第一次平视他,字字泣血:
生在楼氏,唤你这种杀妻杀女之人父亲,让我恶心。
楼氏人人冷血无情,灭亡只是早晚的事。
真是笑话,没有我和楼氏,你就只能是后院里的一只蝼蚁。
他仿佛再懒得多说,只随意摆了摆手,仿佛恩赐,把毒灌下去,送世子和她母亲相聚。
11.
许是我死不瞑目,戾气太重,情绪起伏过大时,周围便阴风阵阵。
院中人皆抬起宽袖遮挡风沙,抱怨这风古怪。
六叔父眼睛一转,张嘴便来:
方才还是艳阳天,陆大人一说要娶死人为妻,天立马就变了,恐是不祥之兆啊
陆执缓缓抬眼,望向阴沉灰暗的天空,低声道:
可二姑娘杀进上京扶持陛下登基的那日,也是一个阴云天。
李景珩一滞,显然早已遗忘。
我也没想到,到最后还记得我过往功绩的,竟然只有陆执。
李景珩盯着他,指尖一下一下地轻扣着桌面,半晌,缓声问:
陆卿是要提醒朕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吗?
陆执静静站着,依旧平静,并不惊惶:
臣不敢。
李景珩沉沉地看着他,却没动怒:
楼七姑娘和楼二姑娘配不上陆卿。
陆卿既想成家,朕择日便命贵妃广邀世家贵女进宫参宴,届时陆卿再挑一个合眼缘的。
李景珩留下这句话后甩袖离去。
只剩下沉默站着的陆执和面色难看的楼家众人。
这一次,陆执算是彻底得罪了我父亲。
原本以为是两府结亲的喜事,谁知他一登门便要求娶我这个已死之人的牌位。
皇上还留下一句楼七姑娘配不上他,说得好像以后谁娶了楼玉茹便是捡了陆执不要的一般。
这还让楼玉茹以后怎么嫁人?
看着六叔和父亲阴沉的脸,我笑得前仰后合。
12.
李景珩踩着人凳上了马车,车帘被狂风掀起,他透过缝隙瞧见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而后轻轻垂下眼睫。
去乱葬岗。
马车调转方向,朝郊外而去。
乱葬岗偏僻,除了遍地的坟包,便是些乌鸦秃鹫,零散成群地啄食着腐肉,落叶和腐肉混杂在一起,便成了糟污不堪的泥。
李景珩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里走,丝毫不在意龙袍被溅上的泥点子。
唐德海,那道士还没唤回她的残魂吗?他嗓音带着些疲倦。
还没有……
唐德海悄悄抬起眼,却见李景珩只是神色倦怠,不像要动怒的样子。
三年前圣上失策,他第一次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九五至尊那么惊惶,仿佛迷路的孩子,瘫坐在大狱中,抱着楼大人的尸体,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
一直跟在少年帝王身后,仿佛影子般的楼大人死了,没人再会应他一句阿星。
唐德海站在牢房外一整夜,瞧着明亮的烛光一点点变暗,直至熄灭。
天亮了,皇上的世界却从此长夜无明。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转身望过去,见皇上正小心翼翼地用龙袍裹起楼大人的尸体。
唐德海,你曾经说的武夷山那位可以借尸还魂的道士,把他传进京,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唐德海连忙垂下头,恭敬地应道:
是。
楼大人躺在皇上怀里,手臂颓然滑落,指尖泛着诡异的青白,了无血色。
他想起来,很多很多年前,也是这只手,把他从阎王殿里拉了出来。
那时唐德海还不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也不是司礼监秉笔。
他只是一个在宫中忙忙碌碌给主子当狗讨饭吃的小内宦,因为打碎一只琉璃盏,被罚跪在雪地里。
他太卑贱,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还有个就快冻死的小内宦。
唯有路过的楼世子亲自背起了他,将他带去了太医院。
原本唐德海这么个小内宦是不配进太医院的,太医也不会为他医治,可架不住楼世子硬是守了整整三天。
也幸亏世子及时带他去瞧了太医,如若不然,他哪还有命活着,更别说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楼世子是很好很好的人,她会为自己这样低贱的人停下脚步,也会在大街上笑着蹲下摸一摸乞儿的头。
上京城的人原本和唐德海一样很尊敬很喜欢楼世子,便是她的政敌,也从不会指摘她的人品。
可自从楼世子变成楼家二姑娘后,一切都变了。
仿佛她从男人变成女人,也就成了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就连从前的功德也随之烟消云散。
唐德海不明白为什么。
但他知道,楼世子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些贪婪成性的人。
幸而,有人等着,就要来收他们的命。
大风刮过满地落叶,皇上阴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里有人来过。
唐德海抬起头,看见皇上眉眼阴郁,正死死地盯着坟上的新土:
唐德海,命人把坟挖开。
残魂回来后的身体已经预备好了,和她很相像。
李景珩也已经想好了怎么向她道歉,便是要他这条命,他也认了。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可最重要的尸骨却不翼而飞。
李景珩看着空荡荡的棺木,眼眸赤红,从齿间挤出一句话:
给朕找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朕要亲自活剐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