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炉火与阴影铁匠铺的灯光像块融化的金子，淌在灰扑扑的街道上。
凯推开门时，铁砧上的火星正“噼啪”地跳着，老霍克的身影被炉火拉得老长，钉在斑驳的石墙上，像幅褪色的剪影画。
“磨磨蹭蹭到现在，”老霍克没回头，手里的锤子正一下下敲在烧红的铁条上，节奏稳得像沙漏漏沙，“工具箱长脚跑了？
还是被荒原上的风勾住了魂？”
凯的喉咙发紧，怀里的青铜残片像块冰，贴着心口却烫得他发慌。
他反手带上门，木门轴“吱呀”一声呻吟，像在替他掩饰心虚。
“找……找了很久，凿子掉在石墙那边的草丛里了。”
老霍克终于停了手，铁条在砧上冒着白烟，他用铁钳夹起来翻了个面，火光映出他眼底的审视。
“石墙那边？”
他的声音沉了沉，像铁块沉入水底，“我跟你说过多少遍，那墙不是用来……我没进去！”
凯急忙打断，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后颈的皮肤突然有点痒，像有蚂蚁在爬——他想起那个淡蓝色的印记，不知此刻是否还在发光。
他低下头，假装拍打裤子上的尘土，“就在墙外，真的。”
铁钳“当啷”一声落在铁砧旁，老霍克转过身。
他的眼神像淬了火的钢针，能穿透凯所有的掩饰，可今天那目光扫过凯的后背时，突然顿住了。
“你后背怎么了？”
凯这才想起被腐爪兽划破的衣服，后颈的伤口大概还在渗血。
他慌忙把破口往身后拢了拢：“没什么，摔了一跤，被石头刮的。”
老霍克没说话，转身从墙角拖过木凳，往上面丢了块干净的麻布。
“过来。”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凯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背对着师傅坐下。
麻布擦过伤口时，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疼得指尖发麻。
老霍克的动作很轻，粗粝的手指带着常年握锤的薄茧，触到皮肤时却意外地温柔，像春风拂过冻裂的土地。
“是被什么刮的？”
老霍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石头可刮不出这样的口子，边缘太整齐了，像被……是荆棘！”
凯急忙接话，心跳又开始乱了，“墙根的荆棘长得特别密，绊倒的时候正好蹭到。”
他能感觉到老霍克的动作停了，空气里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还有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老霍克才重新拿起麻布，继续清理伤口。
“下次小心点。”
他说，声音里的怀疑像被炉火烤化的冰，慢慢淡了，“这镇子外的荒原，比你想的要凶。”
凯“嗯”了一声，眼睛盯着地上的铁屑发呆。
他看到那些细碎的金属在火光里闪烁，像极了青铜残片上的星纹。
他突然很想问师傅，知不知道有这样一种刻着星纹的青铜片，知不知道它能发出蓝光，能杀死魔物。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这残片像个不能说的秘密，一旦说出口，就会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
老霍克替他敷上草药，用麻布仔细缠好，打结时特意留了点松劲。
“明天别碰水，”他收拾着药罐，“今晚的活我自己来就行，你去把墙角的废铁堆归置归置。”
凯点点头，转身走向墙角。
废铁堆像座小小的山，生锈的马蹄铁、断裂的铁链、变形的铁锅……都是镇上人送来的破烂，老霍克总说“铁是活的，只要肯琢磨，总能让它重新发光”。
他拿起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条，刚想往分类的木筐里放，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凉意——和青铜残片的温度一模一样。
他猛地低头，看到铁条上沾着点黑色的粉末，像被踩碎的煤渣。
可凑近了闻，那味道却不是煤，而是带着股焦糊的腥气，和腐爪兽化成的黑灰一个味。
这铁条……是从哪里来的？
凯的目光扫过废铁堆，突然想起昨天傍晚，有个穿黑袍的陌生人来过铁匠铺，丢下这堆废铁说要回炉重造，给了枚银币当定金，说今天来取。
当时他只顾着高兴——那枚银币够买半个月的口粮了，根本没细看这些铁件。
他抓起那根铁条，用指甲刮下一点黑灰。
黑灰落在掌心，细得像烟尘，却带着种诡异的黏滞感，仿佛能粘住人的呼吸。
“发什么呆？”
老霍克的声音突然响起，凯手一抖，铁条“哐当”掉在地上。
“没……没什么，”凯慌忙把掌心的黑灰往身后蹭，“这铁太锈了，不好拿。”
老霍克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铁条，眉头皱了起来。
他用拇指蹭了蹭上面的黑灰，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
“这铁哪来的？”
“昨天那个穿黑袍的人送来的，”凯小声说，“他说……那人长什么样？”
老霍克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凯从没听过的紧张，像拉到极致的弓弦。
凯努力回忆着：“很高，很瘦，裹着黑袍，脸都藏在兜帽里，说话声音哑哑的，像嗓子里卡着沙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左手手套上有个银色的标记，像只眼睛。”
老霍克的脸色彻底变了，手里的铁条“当啷”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铁砧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暗影教派……”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师傅，您说什么？”
凯愣住了，“暗影教派是什么？”
老霍克没回答，他猛地转身，冲到铁匠铺最里面的角落，搬开一个沉重的铁箱。
箱子底下的石板是松动的，他用撬棍撬开石板，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地窖入口，里面飘出一股潮湿的霉味，像陈年的秘密。
“凯，过来。”
老霍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从地窖里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盒子上了锁，锁孔己经锈死了。
老霍克捡起地上的锤子，“哐当”一下砸开锁头，里面露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
他展开羊皮纸，借着炉火的光，凯看到上面画着些奇怪的符号，还有一张简易的地图，标注着从灰烬镇往南的路线，终点是一个叫“铁峰城”的地方。
“师傅，这是……听着，凯，”老霍克抓住他的肩膀，他的手烫得吓人，眼神却亮得像淬火时的火星，“你必须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凯懵了：“为什么？
就因为那个穿黑袍的人？
我后背的伤……那不是普通的伤！”
老霍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惊雷般的力量，“腐爪兽的爪子上有深渊的气息，被它伤过的人，身上会留下‘印记’，就像在黑夜里点了盏灯，能引来所有暗影教派的人！”
凯的后颈又开始痒了，他突然明白那个淡蓝色的印记是什么了。
“他们……他们要找我？”
“不，他们要找的是你身上的东西。”
老霍克的目光落在凯的怀里，像早就知道那里藏着秘密，“古战场的青铜残片，神契的一半……你今天是不是碰了它？”
凯浑身一震，惊讶地看着师傅。
原来老霍克什么都知道。
老霍克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提起了更沉的责任。
“你爷爷不是普通的铁匠，他是‘守契人’，负责看管神契的秘密。
当年他带着半块残片隐居在灰烬镇，就是为了躲开暗影教派的追杀。
他临终前嘱咐我，如果你有一天能与残片共鸣，就必须带着它去铁峰城，找到一个叫雷克斯的骑士，他会告诉你剩下的事。”
凯的脑子像被铁锤砸过，嗡嗡作响。
爷爷？
守契人？
神契？
这些词像散落的拼图，他拼不出完整的图案，却能感觉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
“那您呢？
您不和我一起走吗？”
老霍克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干涸的河床。
“我得留下。”
他拿起那根沾着黑灰的铁条，“他们既然送了‘信’来，就不会轻易离开。
我得给你争取点时间，至少要让你走出荒原。”
“可是……别可是了！”
老霍克从木盒里拿出一把匕首，比凯那把更精致，刀柄上镶嵌着一块小小的蓝宝石，在火光下闪着温润的光，“这是你爷爷的匕首，叫‘星屑’，能劈开低阶魔物的防御。
还有这袋干粮和水，地图记在脑子里，千万别画下来。”
他把东西塞进凯的背包，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皮袋，塞到凯的手心。
“这里面是二十枚银币，省着点花。
到了铁峰城，去城东的‘醉狼酒馆’，找老板要‘橡木桶里的风’，他就会带你去找雷克斯。”
凯看着师傅忙碌的身影，鼻子突然酸了。
他想起这些年老霍克对他的好：冬天把暖和的毯子让给他，自己裹着破麻袋；有好吃的总是藏起来，等他收工回来偷偷塞给他；教他打铁时虽然严厉，可每次他出错，师傅总会默默地把废品重新回炉……“师傅，”他哽咽着说，“我走了，您怎么办？”
老霍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像平时教他握锤时一样沉稳。
“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指了指铁匠铺的招牌，那招牌是块老铁板，上面刻着“霍克铁匠铺”西个歪歪扭扭的字，边缘都被风蚀得卷了边，“这铺子就像我的根，扎在这里了。
他们想拔，得问问我手里的锤子答不答应。”
他转身走到铁砧旁，重新拿起锤子，猛地砸在烧红的铁条上，火星溅得老高，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从后门走，沿着河边的小路往南，天亮前能走出荒原。
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凯咬着牙，点了点头。
他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师傅用自己的命给他争取的时间，他不能浪费。
他最后看了一眼铁匠铺，看了一眼老霍克的背影，看了一眼跳动的炉火，然后抓起背包，转身推开了后门。
后门外面是条窄窄的巷子，月光从头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铺了层碎银。
巷子尽头就是河边，水声潺潺，像在低声催促。
凯回头望了一眼，铁匠铺的窗户里，炉火依旧明亮，老霍克的锤子还在一下下敲着，节奏坚定得像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跑进了巷子。
夜风吹过河边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衣角。
凯不敢停，也不敢回头，只是顺着河岸往前跑。
他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还有身后越来越远的打铁声，那声音像根线，牵着他的心，让他每跑一步都觉得沉甸甸的。
不知跑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像块被擦亮的银锭。
凯的双腿像灌了铅，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扶着一棵老柳树，弯下腰大口喘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爆炸声。
“轰隆——”声音来自灰烬镇的方向，沉闷得像闷雷滚过，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东边的天空，连晨雾都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橘红色。
凯的心脏骤然停跳，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他猛地转过身，朝着灰烬镇的方向望去。
铁匠铺的位置，此刻正燃着熊熊大火，黑色的浓烟滚滚上升，像一条狰狞的巨蛇，吞噬着黎明的微光。
那片火光里，再也看不到熟悉的炉火，听不到熟悉的锤声。
“师傅——！”
凯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他想冲回去，双腿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迈不动。
老霍克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原来师傅早就知道会这样。
原来那坚定的锤声，不是在干活，而是在……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胸前的青铜残片上，冰凉的金属瞬间把热度吸走了。
他突然明白了老霍克为什么说铁是活的——有些铁会生锈，会腐烂，可有些铁，会在烈火里变成钢，变成永不弯折的脊梁。
他抹了把眼泪，握紧了怀里的残片，转身继续往南跑。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犹豫，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砧上，疼，却带着一股淬过火的硬气。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晨雾里。
可凯知道，那团火永远不会熄灭，它会像颗种子，种在他的骨头里，在他累的时候、怕的时候，烧得更旺。
荒原在晨光中舒展着筋骨，露出苍黄色的皮肤。
风里的铁锈味又浓了起来，还混着点烟火气，像铁匠铺的味道。
凯沿着地图上的标记往前走，脚下的路渐渐从泥土变成了碎石，偶尔能看到废弃的驿站和倒塌的石屋，像被时光遗忘的牙齿。
中午的时候，太阳像个烧红的铁球，悬在头顶，晒得地面发烫。
凯躲进一个半塌的石屋里歇脚，拿出水壶喝了一小口。
水很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条冰线，暂时压下了干渴。
他靠在石壁上，掏出怀里的青铜残片。
经过刚才的奔跑和泪水浸泡，残片依旧冰凉，星纹在阳光下若隐隐现，像睡着的萤火虫。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纹路，突然觉得它们有点像铁匠铺墙上的地图——或许，这残片上的星纹，也是一张地图？
就在这时，石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尘土飞扬的气息。
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慌忙把残片塞进怀里，握紧了爷爷留下的“星屑”匕首，悄悄挪到石屋的破洞旁，往外张望。
三个骑马的人正沿着小路过来，都穿着黑色的斗篷，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最前面那个人的左手，戴着一只银色的手套，手套上绣着一只眼睛的图案——和凯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暗影教派！
凯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他缩回身，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心脏“咚咚”地撞着，像要把肋骨撞碎。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难道师傅……他不敢想下去，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马蹄声在石屋前停了下来。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沙子在摩擦：“这里有脚印，他应该躲在里面。”
另一个声音接道，带着点阴柔：“主教大人说了，要活的，残片不能受损。”
“放心，”第一个声音冷笑一声，“在这荒原上，他跑不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碎石上发出“嘎吱”的声响，像踩在凯的神经上。
他握紧匕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抓住，绝对不能。
石屋的破门被一脚踹开，木屑飞溅。
一个黑袍人走了进来，兜帽下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嘴角挂着残忍的笑。
“小家伙，别躲了，我们……”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凯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脚边——那里，刚才喝水时不小心洒了点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黑袍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发现猎物的狼。
“找到你了！”
他猛地朝凯扑了过来，手里抽出一把弯弯的短刀，刀身泛着幽绿的光，显然淬了毒。
凯猛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短刀的劈砍。
刀刃擦着石壁过去，“当”的一声溅起火星。
他趁黑袍人重心不稳，翻身站起来，手里的匕首朝着对方的腰侧刺了过去。
可黑袍人的动作比他快得多，像只灵活的蝙蝠，侧身避开，同时一脚踹在凯的肚子上。
凯像被重锤砸中，疼得弯下腰，手里的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不自量力。”
黑袍人冷笑，伸手就要抓凯的衣领。
就在这时，凯怀里的青铜残片突然发烫，像块烙铁。
他感觉到一股力量涌上来，和昨天杀死腐爪兽时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抬手，不是去捡匕首，而是朝着黑袍人的脸推了过去。
没有蓝光，也没有星纹，可黑袍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啊”地叫了一声，踉跄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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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霍克没说话，转身从墙角拖过木凳，往上面丢了块干净的麻布。
“过来。”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凯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背对着师傅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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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什么刮的？”
老霍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石头可刮不出这样的口子，边缘太整齐了，像被……是荆棘！”
凯急忙接话，心跳又开始乱了，“墙根的荆棘长得特别密，绊倒的时候正好蹭到。”
他能感觉到老霍克的动作停了，空气里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还有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老霍克才重新拿起麻布，继续清理伤口。
“下次小心点。”
他说，声音里的怀疑像被炉火烤化的冰，慢慢淡了，“这镇子外的荒原，比你想的要凶。”
凯“嗯”了一声，眼睛盯着地上的铁屑发呆。
他看到那些细碎的金属在火光里闪烁，像极了青铜残片上的星纹。
他突然很想问师傅，知不知道有这样一种刻着星纹的青铜片，知不知道它能发出蓝光，能杀死魔物。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这残片像个不能说的秘密，一旦说出口，就会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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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别碰水，”他收拾着药罐，“今晚的活我自己来就行，你去把墙角的废铁堆归置归置。”
凯点点头，转身走向墙角。
废铁堆像座小小的山，生锈的马蹄铁、断裂的铁链、变形的铁锅……都是镇上人送来的破烂，老霍克总说“铁是活的，只要肯琢磨，总能让它重新发光”。
他拿起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条，刚想往分类的木筐里放，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凉意——和青铜残片的温度一模一样。
他猛地低头，看到铁条上沾着点黑色的粉末，像被踩碎的煤渣。
可凑近了闻，那味道却不是煤，而是带着股焦糊的腥气，和腐爪兽化成的黑灰一个味。
这铁条……是从哪里来的？
凯的目光扫过废铁堆，突然想起昨天傍晚，有个穿黑袍的陌生人来过铁匠铺，丢下这堆废铁说要回炉重造，给了枚银币当定金，说今天来取。
当时他只顾着高兴——那枚银币够买半个月的口粮了，根本没细看这些铁件。
他抓起那根铁条，用指甲刮下一点黑灰。
黑灰落在掌心，细得像烟尘，却带着种诡异的黏滞感，仿佛能粘住人的呼吸。
“发什么呆？”
老霍克的声音突然响起，凯手一抖，铁条“哐当”掉在地上。
“没……没什么，”凯慌忙把掌心的黑灰往身后蹭，“这铁太锈了，不好拿。”
老霍克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铁条，眉头皱了起来。
他用拇指蹭了蹭上面的黑灰，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
“这铁哪来的？”
“昨天那个穿黑袍的人送来的，”凯小声说，“他说……那人长什么样？”
老霍克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凯从没听过的紧张，像拉到极致的弓弦。
凯努力回忆着：“很高，很瘦，裹着黑袍，脸都藏在兜帽里，说话声音哑哑的，像嗓子里卡着沙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左手手套上有个银色的标记，像只眼睛。”
老霍克的脸色彻底变了，手里的铁条“当啷”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铁砧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暗影教派……”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师傅，您说什么？”
凯愣住了，“暗影教派是什么？”
老霍克没回答，他猛地转身，冲到铁匠铺最里面的角落，搬开一个沉重的铁箱。
箱子底下的石板是松动的，他用撬棍撬开石板，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地窖入口，里面飘出一股潮湿的霉味，像陈年的秘密。
“凯，过来。”
老霍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从地窖里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盒子上了锁，锁孔己经锈死了。
老霍克捡起地上的锤子，“哐当”一下砸开锁头，里面露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
他展开羊皮纸，借着炉火的光，凯看到上面画着些奇怪的符号，还有一张简易的地图，标注着从灰烬镇往南的路线，终点是一个叫“铁峰城”的地方。
“师傅，这是……听着，凯，”老霍克抓住他的肩膀，他的手烫得吓人，眼神却亮得像淬火时的火星，“你必须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凯懵了：“为什么？
就因为那个穿黑袍的人？
我后背的伤……那不是普通的伤！”
老霍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惊雷般的力量，“腐爪兽的爪子上有深渊的气息，被它伤过的人，身上会留下‘印记’，就像在黑夜里点了盏灯，能引来所有暗影教派的人！”
凯的后颈又开始痒了，他突然明白那个淡蓝色的印记是什么了。
“他们……他们要找我？”
“不，他们要找的是你身上的东西。”
老霍克的目光落在凯的怀里，像早就知道那里藏着秘密，“古战场的青铜残片，神契的一半……你今天是不是碰了它？”
凯浑身一震，惊讶地看着师傅。
原来老霍克什么都知道。
老霍克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提起了更沉的责任。
“你爷爷不是普通的铁匠，他是‘守契人’，负责看管神契的秘密。
当年他带着半块残片隐居在灰烬镇，就是为了躲开暗影教派的追杀。
他临终前嘱咐我，如果你有一天能与残片共鸣，就必须带着它去铁峰城，找到一个叫雷克斯的骑士，他会告诉你剩下的事。”
凯的脑子像被铁锤砸过，嗡嗡作响。
爷爷？
守契人？
神契？
这些词像散落的拼图，他拼不出完整的图案，却能感觉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
“那您呢？
您不和我一起走吗？”
老霍克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干涸的河床。
“我得留下。”
他拿起那根沾着黑灰的铁条，“他们既然送了‘信’来，就不会轻易离开。
我得给你争取点时间，至少要让你走出荒原。”
“可是……别可是了！”
老霍克从木盒里拿出一把匕首，比凯那把更精致，刀柄上镶嵌着一块小小的蓝宝石，在火光下闪着温润的光，“这是你爷爷的匕首，叫‘星屑’，能劈开低阶魔物的防御。
还有这袋干粮和水，地图记在脑子里，千万别画下来。”
他把东西塞进凯的背包，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皮袋，塞到凯的手心。
“这里面是二十枚银币，省着点花。
到了铁峰城，去城东的‘醉狼酒馆’，找老板要‘橡木桶里的风’，他就会带你去找雷克斯。”
凯看着师傅忙碌的身影，鼻子突然酸了。
他想起这些年老霍克对他的好：冬天把暖和的毯子让给他，自己裹着破麻袋；有好吃的总是藏起来，等他收工回来偷偷塞给他；教他打铁时虽然严厉，可每次他出错，师傅总会默默地把废品重新回炉……“师傅，”他哽咽着说，“我走了，您怎么办？”
老霍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像平时教他握锤时一样沉稳。
“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指了指铁匠铺的招牌，那招牌是块老铁板，上面刻着“霍克铁匠铺”西个歪歪扭扭的字，边缘都被风蚀得卷了边，“这铺子就像我的根，扎在这里了。
他们想拔，得问问我手里的锤子答不答应。”
他转身走到铁砧旁，重新拿起锤子，猛地砸在烧红的铁条上，火星溅得老高，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从后门走，沿着河边的小路往南，天亮前能走出荒原。
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凯咬着牙，点了点头。
他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师傅用自己的命给他争取的时间，他不能浪费。
他最后看了一眼铁匠铺，看了一眼老霍克的背影，看了一眼跳动的炉火，然后抓起背包，转身推开了后门。
后门外面是条窄窄的巷子，月光从头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铺了层碎银。
巷子尽头就是河边，水声潺潺，像在低声催促。
凯回头望了一眼，铁匠铺的窗户里，炉火依旧明亮，老霍克的锤子还在一下下敲着，节奏坚定得像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跑进了巷子。
夜风吹过河边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衣角。
凯不敢停，也不敢回头，只是顺着河岸往前跑。
他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还有身后越来越远的打铁声，那声音像根线，牵着他的心，让他每跑一步都觉得沉甸甸的。
不知跑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像块被擦亮的银锭。
凯的双腿像灌了铅，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扶着一棵老柳树，弯下腰大口喘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爆炸声。
“轰隆——”声音来自灰烬镇的方向，沉闷得像闷雷滚过，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东边的天空，连晨雾都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橘红色。
凯的心脏骤然停跳，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他猛地转过身，朝着灰烬镇的方向望去。
铁匠铺的位置，此刻正燃着熊熊大火，黑色的浓烟滚滚上升，像一条狰狞的巨蛇，吞噬着黎明的微光。
那片火光里，再也看不到熟悉的炉火，听不到熟悉的锤声。
“师傅——！”
凯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他想冲回去，双腿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迈不动。
老霍克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原来师傅早就知道会这样。
原来那坚定的锤声，不是在干活，而是在……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胸前的青铜残片上，冰凉的金属瞬间把热度吸走了。
他突然明白了老霍克为什么说铁是活的——有些铁会生锈，会腐烂，可有些铁，会在烈火里变成钢，变成永不弯折的脊梁。
他抹了把眼泪，握紧了怀里的残片，转身继续往南跑。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犹豫，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砧上，疼，却带着一股淬过火的硬气。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晨雾里。
可凯知道，那团火永远不会熄灭，它会像颗种子，种在他的骨头里，在他累的时候、怕的时候，烧得更旺。
荒原在晨光中舒展着筋骨，露出苍黄色的皮肤。
风里的铁锈味又浓了起来，还混着点烟火气，像铁匠铺的味道。
凯沿着地图上的标记往前走，脚下的路渐渐从泥土变成了碎石，偶尔能看到废弃的驿站和倒塌的石屋，像被时光遗忘的牙齿。
中午的时候，太阳像个烧红的铁球，悬在头顶，晒得地面发烫。
凯躲进一个半塌的石屋里歇脚，拿出水壶喝了一小口。
水很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条冰线，暂时压下了干渴。
他靠在石壁上，掏出怀里的青铜残片。
经过刚才的奔跑和泪水浸泡，残片依旧冰凉，星纹在阳光下若隐隐现，像睡着的萤火虫。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纹路，突然觉得它们有点像铁匠铺墙上的地图——或许，这残片上的星纹，也是一张地图？
就在这时，石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尘土飞扬的气息。
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慌忙把残片塞进怀里，握紧了爷爷留下的“星屑”匕首，悄悄挪到石屋的破洞旁，往外张望。
三个骑马的人正沿着小路过来，都穿着黑色的斗篷，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最前面那个人的左手，戴着一只银色的手套，手套上绣着一只眼睛的图案——和凯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暗影教派！
凯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他缩回身，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心脏“咚咚”地撞着，像要把肋骨撞碎。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难道师傅……他不敢想下去，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马蹄声在石屋前停了下来。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沙子在摩擦：“这里有脚印，他应该躲在里面。”
另一个声音接道，带着点阴柔：“主教大人说了，要活的，残片不能受损。”
“放心，”第一个声音冷笑一声，“在这荒原上，他跑不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碎石上发出“嘎吱”的声响，像踩在凯的神经上。
他握紧匕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抓住，绝对不能。
石屋的破门被一脚踹开，木屑飞溅。
一个黑袍人走了进来，兜帽下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嘴角挂着残忍的笑。
“小家伙，别躲了，我们……”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凯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脚边——那里，刚才喝水时不小心洒了点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黑袍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发现猎物的狼。
“找到你了！”
他猛地朝凯扑了过来，手里抽出一把弯弯的短刀，刀身泛着幽绿的光，显然淬了毒。
凯猛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短刀的劈砍。
刀刃擦着石壁过去，“当”的一声溅起火星。
他趁黑袍人重心不稳，翻身站起来，手里的匕首朝着对方的腰侧刺了过去。
可黑袍人的动作比他快得多，像只灵活的蝙蝠，侧身避开，同时一脚踹在凯的肚子上。
凯像被重锤砸中，疼得弯下腰，手里的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不自量力。”
黑袍人冷笑，伸手就要抓凯的衣领。
就在这时，凯怀里的青铜残片突然发烫，像块烙铁。
他感觉到一股力量涌上来，和昨天杀死腐爪兽时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抬手，不是去捡匕首，而是朝着黑袍人的脸推了过去。
没有蓝光，也没有星纹，可黑袍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啊”地叫了一声，踉跄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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