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仿佛天河倾覆，裹挟着世间所有的污浊与绝望，狂暴地砸在虺江畔狰狞的乱石滩上。
浑浊的水流汹涌奔腾，像是老天爷也兜不住的、不堪入目的脏水，肆意泼洒，妄图将这江畔积累的罪孽、贪婪与血腥一股脑冲刷殆尽。
可惜，它冲不掉的，是这雨夜新添的、滚烫黏稠的人命。
那浓烈的铁锈味，顽固地渗透进每一寸湿透的泥土，每一块冰冷的鹅卵石。
“轰——！”
爆炸的火光猛地撕裂雨夜，将最前面那辆中巴车首接掀翻，铁皮碎片混合着人的肢体西散飞溅。
惨叫声刚冒头，就被更疯狂的砍杀声和雨声淹没了。
“杀！
一个都别放走！
尤其是罗霸山！”
江立枭的吼声像淬了血的刀子，穿透雨幕。
他手里的砍刀刚从一个男人的脖颈里拔出来，带出一蓬温热的血，瞬间就被雨水冲刷成淡粉色，从他棱角分明、写满狠戾的脸上淌下。
二十啷当岁的江立枭，眼里没有一丝人性该有的光，只有饿狼扑食般的凶悍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金沙江畔抢矿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软？
心软的人都他妈喂了江里的鱼鳖了！
溃逃的人群像没头的苍蝇，在泥泞和血水里扑腾。
江立枭带着人追砍，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这就是90年代淘金热的背面，是血和命堆出来的金疙瘩。
罗霸山被逼到了江边，退无可退。
雨水糊了他一脸，绝望让他的脸扭曲变形。
“江立枭！
我艹你祖宗！
你不得好死！
你断子绝孙——！！”
诅咒声戛然而止。
几把砍刀同时剁在他身上，骨头碎裂的闷响让人牙酸。
罗霸山像截破木头，栽进汹涌浑浊的江水里，几个浪头打过来，只剩下一圈迅速扩散又很快消失的血沫子。
江立枭喘着粗气，站在江边，雨水冲刷着他刀身上的血。
成了。
虺江这条最肥的矿脉，以后姓江了。
“枭哥，都清理干净了！”
手下狗剩跑过来，脸上又是血又是雨。
江立枭点头，眼神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破碎的车体，零散的尸体。
得尽快处理干净。
就在他转身准备吩咐后事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那辆被炸得最碎的中巴车残骸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眼神一厉，握紧刀，示意狗剩别出声，一步步走过去。
弯下腰，用刀尖挑开耷拉下来的、烧焦的座椅皮套。
一双眼睛。
猛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眼睛极大，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缩成了两个黑点，但那双眼睛里迸射出的，却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刻骨的、冰凉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仇恨。
是个小女孩。
约莫西五岁，缩在最肮脏的角落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像只随时要咽气的小猫崽。
可她看他的眼神，却像要把他的影子刻进骨头里，永生永世都不忘记。
江立枭心里莫名地一咯噔。
这眼神……他杀过那么多人，从没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这不是求饶，不是恐惧，是恨。
一种能穿透时光、钻进人骨髓里的恨。
他认得这女孩衣服上那个小小的、绣歪了的老虎头。
刚才罗霸山突围的时候，拼命想往回冲，好像就是想回这辆车拿什么东西……是他女儿？
江立枭举起了刀。
“杀了她。
必须斩草除根。”
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雨更大了，砸在刀身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小女孩依旧那样看着他，不哭，不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咬得死死的，甚至渗出了一点血丝。
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他一下。
就在他迟疑的那半秒钟里——“呜哇——呜哇——！！”
远处，凄厉刺耳的警笛声划破雨夜，由远及近，疯狂地嘶鸣起来。
“枭哥！
条子来了！
快走！！”
狗剩惊恐地大叫。
江立枭猛地回神。
他再看了一眼那女孩，那双眼睛还在盯着他。
他妈的……他狠狠一咬牙，最终猛地收回刀，转身，投入茫茫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冰冷的江边，只剩下暴雨、残骸、尸体，和一个在车底阴影里，用仇恨铭记今晚一切的小女孩。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二十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般飞逝而过。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科技飞速发展，社会进步日新月异。
2014年。
夏。
金碧辉煌的酒店宴会厅，水晶灯流转着温软的光，空气里雪茄、香水与高级餐点的气味暧昧地交织。
衣冠楚楚的男女们端着酒杯，笑容得体，低声交谈，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成功与优越的气息。
“江总！
哈哈哈，恭喜恭喜啊，这次‘最美企业家’的头衔又是您摘得，实至名归，实至名归！”
一个略微发福、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迎上来，脸上堆满热络的笑容。
他是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的王处长。
被称为江总的男人，正是：江立枭，五十岁，身材保持得极好，一套深色高定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微笑，与王处长轻轻碰杯。
“王处长这话可就捧杀我了。”
江立枭声音温厚，带着一种历经风浪后的沉稳，“都是政府领导有方，政策环境好，我们这些企业才能跟着喝点汤，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这荣誉啊，是鼓励，更是鞭策。”
“哎哟，江总您太谦虚了！”
王处长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谁不知道您可是咱们市的纳税大户，慈善先锋！
去年捐建那几所希望小学，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德！
比那些光会嘴上喊口号的企业家，强太多了！”
江立枭微微一笑，抿了口酒，眼神淡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孩子们是未来，教育是根本。
我们只是尽了点本分。”
他话锋轻轻一转，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天气，“说起来，上次王处长提过的那個关于新区规划配套的小问题，我让下面的人跟进了一下，应该己经解决了？
可不能让这些琐事，耽误了处长为民服务的大事。”
王处长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几乎带上了点谄媚：“解决了解决了！
哎呀，江总您真是太周到了！
一点小事还劳您亲自过问！
您放心，以后有什么政策上的风声，我肯定第一时间……”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杯再次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掩盖了其下的利益交换。
应酬间，江立枭的目光与不远处另一个男人短暂交汇。
那人同样五十岁上下，穿着看似普通但用料考究的夹克，身材挺拔，气场沉静如渊，眼神锐利却内敛。
正是市公安局局长，郑谨闻。
他正与身边几人交谈，脸上带着官方场合标准的、略带疏离的微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如同精密仪器齿轮的咬合，短暂至极，连零点一秒都不到，随即自然无比地各自滑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江立枭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加舒展了几分，但眼底深处那一抹温和瞬间褪去，掠过一丝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冷冽与审视。
郑谨闻则仿佛只是随意扫视会场，目光毫不停留地转向他处，只是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轻敲击了一下杯壁。
——安全。
可控。
但风向似乎有微妙的变化。
稍后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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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立枭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加舒展了几分，但眼底深处那一抹温和瞬间褪去，掠过一丝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冷冽与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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