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币的黄光刺破黑暗时，林默看清了陈雪的脸。
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得像枚褪色的书签，曾经清亮的眼睛此刻蒙着层灰，像被雨水泡过的旧照片。
最刺眼的是她手腕上的印记，比张启明的更深，红得发黑，像是刚被烫过。
“你……”林默的喉咙发紧，高二那年图书馆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女生掉在地上的《百年孤独》，扉页上有行娟秀的字：“希望你永远记得雨天的薄荷香。”
陈雪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她的目光越过林默，落在苏晓身上，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像愧疚，又像警告。
“看来你的老相好也来劝你了。”
张启明的笑声在黑暗里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她用一段告白换了五十万，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至少不用像你这样，抱着一堆不值钱的回忆等死。”
“她不是自愿的！”
林默突然吼出声，不知哪来的勇气，“你们逼她的！”
“逼？”
燕尾服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从收银台方向传来，“记忆这东西，就像冰箱里的剩菜，放久了会馊。
我们不过是帮大家清理库存，还能换点零花钱，多划算。”
他的话音刚落，那股肉汤混着墨水的香味更浓了。
林默的头越来越晕，眼前开始出现幻觉：父亲在火海里朝他挥手，陈雪在图书馆里哭着撕书，苏晓在游乐园的旋转木马上对他笑……这些画面像褪色的电影胶片，一帧帧闪过，带着刺人的温度。
“别闻！”
苏晓突然捂住他的鼻子，另一只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罐，拧开盖子，一股刺鼻的风油精味冲散了那股异香，“我爷爷说这味道能让人变傻，他以前在公司仓库闻到过，回来就忘了自己叫什么。”
林默打了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他借着硬币的光看向玻璃罐，发现里面除了风油精，还泡着片干枯的叶子，形状很奇怪，像只展开的手掌。
“这是？”
“记忆草。”
苏晓的声音压得极低，“我爷爷在日记里画过，说这东西长在记忆密集的地方，能对抗他们的迷香。
他病房窗台上就种着一盆，是他从公司旧址挖回来的。”
硬币的光芒突然闪烁了一下，林默瞥见陈雪悄悄朝他比划了个手势——两根手指弯曲，像在拧什么东西。
是钥匙！
他猛地想起苏晓刚才的话：住院部302病房的花盆底下，有把钥匙。
“我们得去医院。”
林默抓住苏晓的手，硬币的光在他掌心跳动，“你爷爷知道真相，那把钥匙肯定很重要。”
“怎么出去？”
苏晓的声音发颤，玻璃门外的敲打声越来越急，像是要把整扇门拆下来。
林默的目光扫过便利店的后门。
那扇门平时锁着，钥匙就挂在收银台底下的挂钩上。
他记得上周补货时，看到门后堆着半人高的空纸箱，或许能从那里找到突破口。
“跟我来。”
他拉着苏晓往收银台跑，黄铜硬币的光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
张启明骂了句脏话，脚步声紧随其后。
林默摸到挂钩上的钥匙串，手指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是根红绳，和捆账单的红绳一模一样，不知何时缠在了钥匙上，越收越紧，勒得他指骨生疼。
“想跑？”
燕尾服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林默抬头，看见黑暗中飘着那顶黑色礼帽，帽檐下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眨动，“你的记忆还没结账呢。”
红绳突然绷紧，林默被拽得一个趔趄，钥匙串掉在地上。
苏晓弯腰去捡，却尖叫一声缩回手——钥匙串上爬满了细小的黑虫，像缩小版的蜈蚣，正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
“这是记忆虫。”
燕尾服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它们最喜欢吃新鲜的鸡忆，尤其是像你这样小姑娘的美梦。”
苏晓吓得后退，撞到了货架，一盒巧克力掉下来，砸在地上裂开。
浓郁的可可味混着那股异香飘过来，林默突然想起女生上周说过，她爷爷住院前最爱吃这个牌子的黑巧克力。
“别怕。”
他捡起那盒裂开的巧克力，猛地朝张启明扔过去。
男人下意识躲闪，林默趁机拽着苏晓冲向后门，手指在口袋里摸到个硬东西——是早上没吃完的薄荷糖，塑料包装被捏得皱巴巴的。
他撕开糖纸，将薄荷糖塞进苏晓嘴里，自己也含了一颗。
清凉的味道首冲脑门，那股晕乎乎的感觉淡了些。
后门的锁锈得厉害，钥匙插进去转了半天才咔哒一声打开。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潮湿的霉味涌进来，夹杂着垃圾桶的臭味。
门后果然堆着空纸箱，林默一脚踹开最上面的几个，露出后面的消防通道。
“快！”
他拉着苏晓钻进去，刚要关门，一只手突然伸了进来——是陈雪。
女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挣扎。
她另一只手里攥着个东西，塞到林默掌心，然后猛地推了他们一把，自己则转身挡住了追来的人。
“走！”
陈雪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林默关上门，听见门外传来撕扯声和张启明的怒骂。
他摊开手心，借着硬币的光看清了陈雪塞给他的东西——是半块橡皮擦，上面印着图书馆的标志，正是高二那年他借给她的那块。
橡皮擦背面，用铅笔写着三个字，被摩挲得快要看不清了：“别信她。”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她”是谁？
是苏晓吗？
消防通道里漆黑一片，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地亮着。
苏晓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呼吸急促：“陈雪为什么要帮我们？
她不是和那些人一伙的吗？”
林默没说话，脑子里乱成一团。
陈雪的警告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苏晓从一开始就显得太“合时”了——恰好在便利店出现，恰好知道爷爷是当年的会计，恰好记得日记里的细节……这些巧合叠加在一起，反而让人不安。
可女生此刻吓得发抖，手心全是冷汗，看起来又不像在撒谎。
“先去医院。”
林默定了定神，“不管怎样，找到你爷爷就知道了。”
他们顺着楼梯往下跑，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跑到三楼时，林默突然停住了——楼梯转角的窗台上，放着一盆植物，叶片像展开的手掌，正是苏晓说的记忆草。
而花盆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和陈雪橡皮擦上的很像：“会计的钥匙，开记忆银行的门。”
记忆银行？
林默想起那叠泛黄的账单，想起燕尾服男人收“记忆债”的样子，突然明白了——那些被收集的记忆，根本不是被“煮成汤”，而是被存了起来。
可存起来做什么？
“怎么了？”
苏晓催促道，楼下传来了脚步声，显然有人追来了。
林默抓起那盆记忆草，塞进苏晓怀里：“拿着，这东西能防迷香。”
他拽着女生继续往下跑，跑到一楼时，发现消防通道的门被锁死了。
锁孔是老式的，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苏晓急得快哭了：“怎么办？
我们被困住了！”
林默的目光落在手里的黄铜硬币上。
硬币还在发光，背面的“用记忆抵债”字样越来越清晰。
他突然想起陈雪塞给他的橡皮擦，想起那句“别信她”，又想起苏晓说的“爷爷的日记里夹着钥匙”。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如果苏晓在撒谎呢？
如果那把钥匙根本不在医院，而是……他猛地看向苏晓的校服口袋。
女生下意识捂住口袋，眼神慌乱：“你看什么？”
“把你爷爷的日记给我看看。”
林默的声音很平静，“你说日记里夹着钥匙，那肯定记了更多事，对不对？”
苏晓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日记……日记在医院，和爷爷的病历放在一起。”
“是吗？”
林默逼近一步，硬币的光照亮了女生的眼睛，“可你刚才说，日记里夹着钥匙，而钥匙在医院的花盆底下。
既然钥匙不在日记里，你为什么要特意提‘日记里夹着钥匙’？”
苏晓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张启明的喊叫：“他们在三楼！
堵住消防通道！”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突然想起另一个细节——苏晓说她用奶奶的样子换了医药费，但刚才提到游乐园的记忆时，她哭着说“我爷爷说，我五岁生日那天，是我爸妈最后一次一起带我去游乐园”。
如果她真的忘了奶奶的样子，为什么会记得爷爷说过的话？
记忆这种东西，往往是连带的，忘了亲人的容貌，很难清晰记得他们说过的某句话。
除非，她根本没丢那段关于奶奶的记忆。
“你到底是谁？”
林默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硬币烫得惊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对不对？
你接近我，就是为了那把钥匙？”
苏晓突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梨涡的甜笑，而是种冰冷的、陌生的笑。
她的眼睛里，那顶黑色礼帽的倒影越来越清晰。
“不愧是林老板的儿子。”
女生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清脆的少女音，而是带着和燕尾服男人相似的沙哑，“比你爸聪明多了。”
她缓缓抬起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不是日记，而是一把黄铜钥匙，形状和林默手里的硬币惊人地相似。
“这把钥匙，确实能打开记忆银行的门。”
苏晓把玩着钥匙，笑容诡异，“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以为是去救人？
错了，是去……还债。”
楼下的脚步声己经到了二楼。
林默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铁门。
他看着苏晓手里的钥匙，又想起陈雪的警告，突然明白了自己掉进了一个怎样的陷阱。
可现在，他被堵在消防通道里，前面是拿着钥匙的“苏晓”，后面是步步紧逼的张启明和那些穿雨衣的人。
硬币的光芒突然变弱，林默低头，发现上面的字迹变了：“记忆银行的门，要用最珍贵的记忆当门票。”
他猛地抬头，看见苏晓举起了钥匙，对准了门锁。
而钥匙上，不知何时缠上了那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通向楼梯下方黑暗的深处，像一条等待猎物的蛇。
“你最珍贵的记忆，是什么呢？”
苏晓的声音带着诱惑，钥匙开始转动，发出咔哒的轻响。
林默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父亲的笑容，初吻的温度，苏晓道谢时的眼神……这些记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沉重。
他该相信谁？
是塞给他橡皮擦的陈雪，还是拿着钥匙的“苏晓”？
那扇门后面，到底是真相，还是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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