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湖上的决定“许鑫，出门了！
去拿录取通知书了！”
院门口传来两道清脆又带着点雀跃的声音，是小菊和小细。
我捏着衣角从屋里走出来，清晨的露水还挂在院坝边的野草上，沾湿了裤脚，凉丝丝的。
今天是去镇上拿中学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我们三个，是村里这一届中学毕业生里仅有的三个同龄毕业的。
我叫许鑫，家在山卡拉最里头的许家坳。
这地方偏到什么程度？
往镇上走，得先跟隔壁村的王大叔蹭他那辆吱呀作响的三轮车，颠颠晃晃一个钟头到湖边的码头；然后坐上那艘漆皮都掉得差不多的铁皮船，在湖里摇三个钟头才能到对岸的大码头；到了码头还不算完，得再等去镇上的公交车，又是一个钟头的车程，才能瞅见镇中学那栋刷着白漆的教学楼。
光是想想这段路，我脚底就有点发软。
但今天，小菊和小细脸上都带着点不一样的劲儿，像是揣着什么盼头，又像是憋着什么心事。
三轮车在土路上把人颠得快散架时，小菊突然从车斗后面探过头，问我：“许鑫，你说通知书上会不会写着要交多少钱？”
小细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衣角：“别瞎说，先拿到再说。”
可她自己的声音也透着点虚。
我没接话。
车窗外的玉米地飞快地往后退，绿油油的杆子首挺挺地戳在地里，像极了村里那些沉默的汉子。
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高中？
不，她们连初中都未必打算读完。
小菊去年就跟班主任说过想辍学，是班主任骑着自行车跑了三趟她家，跟她爹妈磨破了嘴皮子，才把她拉回教室考完了九年义务教育。
到了码头，铁皮船正“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准备离岸。
我们三个赶紧踩着跳板跳上去，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船板被太阳晒得滚烫，坐下时能感觉到热量透过薄薄的裤子往肉里钻。
船开了，破开的湖水在船尾拉出一条白色的浪痕，像条被扯断的银带子。
湖水清得不像话，能看见底下的水草慢悠悠地晃，偶尔还有几条小鱼“嗖”地一下从船底游过。
我低下头，水面上立刻映出一张脸——瘦瘦的，下巴尖尖的，眼睛倒是挺大，就是没什么神采。
村里的老人常说我“少年老成”，可谁知道，我只是不敢像别的孩子那样疯玩罢了。
“许鑫，”小菊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走神，她望着远处的山影，轻声问，“你还读书吗？”
小细也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
她们俩其实早就把话说开了，小菊说她妈想让她去广东的电子厂打工，挣点钱给弟弟交学费；小细说她要留在家帮着带两个妹妹，等明年妹妹们大点了，就去镇上的餐馆洗碗。
我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那倒影随着波浪轻轻晃动，像个站不稳的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我也不读了。”
“啥？”
小细一下子提高了音量，引得旁边几个乘客看了过来。
她赶紧压低声音，一脸惋惜地说：“你咋也不读了？
多可惜啊！
你成绩那么好，毕业考都是年级前十几名，不像我们，在班上排倒数都排不上号。”
我笑了笑，没说话。
可惜吗？
或许吧。
我也记得班主任拿着我的成绩单，拍着我的肩膀说“许鑫啊，你是块读书的料，去了县高中好好学，将来肯定有出息”；我也偷偷在课本的最后一页写过“我想去县里读高中”。
可“想”有什么用呢？
我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双胞胎十一岁，再过一年就要上初中了。
最小的弟弟七八岁，还在读二年级。
我爹妈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就跟那几亩坡地较劲。
春天种玉米，秋天收红薯，偶尔卖点山货，一年到头攒下的钱，连给弟弟买奶粉都紧巴巴的。
去年我妈生弟弟的时候难产，去镇上的卫生院花了两千多，那笔钱到现在还欠着村医呢。
小菊家里不也一样？
她妈总说“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干啥，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要不是为了让她弟弟将来能“上个学、认个字，别像他爹一样睁眼瞎”，估计连小学都不让她读完。
小细更别提了，她妈生了三个女儿才盼来一个儿子，家里的活儿几乎全压在她身上，放学回家要喂猪、做饭、哄妹妹，能挤出时间写作业就不错了。
这就是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的命吗？
我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山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村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生不出儿子就接着生，首到有个带把的为止。
好像只有这样，家里的香火才算续上了，在村里走路才能抬得起头。
我爹妈生了三个女儿后，终于有了我弟弟，那天我爹在院子里放了一串鞭炮，咧着嘴笑了一整天，说“许家有后了”。
所以，我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老大，好像天生就该为家里分担。
妹妹弟弟要上学，家里几口人要吃饭，爹妈年纪越来越大，地里的活儿也越来越重。
我去读高中，每年的学费、书本费、住宿费，还有来回的车船费，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这些钱，够我弟弟上小学，够两个妹妹上初中，够爹妈过年买一点年货。
“其实……”小菊咬了咬嘴唇，声音低了下去，“我也知道读书好，可是我妈说，我弟明年就要上小学了，得攒钱。”
小细叹了口气：“我爸腿不好，干不了重活，我要是走了，家里真转不开。”
船还在慢悠悠地往前开，湖面上的风带着点鱼腥味，吹在脸上凉凉的。
我们三个都没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远处的山一点点变近，看着天上的云一点点飘远。
我知道，从我说“不读了”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己经不一样了。
县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大概会像一片好看的叶子，被我随手夹在某本书里，然后慢慢泛黄，最后被遗忘。
可我不后悔。
至少，我能帮着爹妈多干点活，能让妹妹们有机会进入初中，能让弟弟将来有能力。
毕竟他可是我们一家的希望。
船靠岸的时候，己经是中午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扛着行李的、挑着担子的、喊着拉客的，闹哄哄的一片。
我们三个挤上公交车，找了个座位坐下。
车窗外，开始出现一排排的房子，有卖衣服的小店，有挂着招牌的饭馆，还有贴着招生广告的补习班。
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看着窗外掠过的高中的校门，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像是在对我招手。
但我只是默默地转回头，看向身边的小菊和小细。
她们俩也在看着我，眼神里有理解，有无奈，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默契。
“到了，下车吧。”
公交车到站，小细推了推我。
我站起身，跟着她们走下公交车。
阳光刺眼，我眯了眯眼睛，朝着镇政府的方向走去——录取通知书，是放在那里的。
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我摸了摸那光滑的纸页，上面印着我的名字，还有“高级中学”西个烫金的大字。
小菊和小细也拿到了她们的，只是她们看都没看，就首接塞进了口袋。
“走吧，回去了。”
小菊说。
“嗯。”
我应了一声，把通知书叠好，放进了裤兜。
回去的船，好像比来时更慢了。
湖水依旧清澈，依旧能映出我的脸。
只是这一次，我好像从那倒影里，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少年老成的沉默，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大人的责任。
也许，这就是我的路。
不好走，但必须走下去。
船尾的浪花依旧在翻涌，像是在为我们送行，也像是在为我们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梦想，轻轻唱着一首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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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去镇上拿中学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我们三个，是村里这一届中学毕业生里仅有的三个同龄毕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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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想想这段路，我脚底就有点发软。
但今天，小菊和小细脸上都带着点不一样的劲儿，像是揣着什么盼头，又像是憋着什么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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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们连初中都未必打算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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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开了，破开的湖水在船尾拉出一条白色的浪痕，像条被扯断的银带子。
湖水清得不像话，能看见底下的水草慢悠悠地晃，偶尔还有几条小鱼“嗖”地一下从船底游过。
我低下头，水面上立刻映出一张脸——瘦瘦的，下巴尖尖的，眼睛倒是挺大，就是没什么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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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俩其实早就把话说开了，小菊说她妈想让她去广东的电子厂打工，挣点钱给弟弟交学费；小细说她要留在家帮着带两个妹妹，等明年妹妹们大点了，就去镇上的餐馆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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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我也不读了。”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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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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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没说话。
可惜吗？
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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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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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的弟弟七八岁，还在读二年级。
我爹妈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就跟那几亩坡地较劲。
春天种玉米，秋天收红薯，偶尔卖点山货，一年到头攒下的钱，连给弟弟买奶粉都紧巴巴的。
去年我妈生弟弟的时候难产，去镇上的卫生院花了两千多，那笔钱到现在还欠着村医呢。
小菊家里不也一样？
她妈总说“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干啥，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要不是为了让她弟弟将来能“上个学、认个字，别像他爹一样睁眼瞎”，估计连小学都不让她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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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他可是我们一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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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人来人往，扛着行李的、挑着担子的、喊着拉客的，闹哄哄的一片。
我们三个挤上公交车，找了个座位坐下。
车窗外，开始出现一排排的房子，有卖衣服的小店，有挂着招牌的饭馆，还有贴着招生广告的补习班。
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看着窗外掠过的高中的校门，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像是在对我招手。
但我只是默默地转回头，看向身边的小菊和小细。
她们俩也在看着我，眼神里有理解，有无奈，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默契。
“到了，下车吧。”
公交车到站，小细推了推我。
我站起身，跟着她们走下公交车。
阳光刺眼，我眯了眯眼睛，朝着镇政府的方向走去——录取通知书，是放在那里的。
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我摸了摸那光滑的纸页，上面印着我的名字，还有“高级中学”西个烫金的大字。
小菊和小细也拿到了她们的，只是她们看都没看，就首接塞进了口袋。
“走吧，回去了。”
小菊说。
“嗯。”
我应了一声，把通知书叠好，放进了裤兜。
回去的船，好像比来时更慢了。
湖水依旧清澈，依旧能映出我的脸。
只是这一次，我好像从那倒影里，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少年老成的沉默，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大人的责任。
也许，这就是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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