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东北的当天，淮省乡下的秋雨刚停。
院角的皂角树还挂着水珠，风一吹，水珠顺着叶脉滚进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倒让这秋末的院子多了几分湿润的灵气。
陈云天刚亮就起了床，灶房里的烟囱早早冒起袅袅青烟，混着雨后的潮气在院子上空织成薄纱似的雾，远远闻着，能嗅到柴火与米粥的暖香，那米是去年秋收后队里分的细粮，在当年 “以粮为纲” 的年月里，寻常人家只有待客或出行才舍得动。
苏晚醒来时，那只靛蓝色的帆布提箱己稳稳立在堂屋中央。
箱子边角缝着磨白的牛皮，提手处被摩挲得发亮，这是母亲陈云当年的陪嫁，锁扣上还刻着小小的 “云” 字。
箱盖敞开着，里面叠着她的换洗衣裳，件件都理得平平整整。
最顶上是那件新做的蓝布厚棉袄，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领口和袖口还特意缝了圈浅灰绒布，指尖碰上去，软乎乎的。
“这绒布是托镇上供销社的张婶留了半个月才攒下的，” 陈云端着盆温水走进来，手里还攥着个素布包，“今年开春总社刚恢复，供应比往年齐整些，可紧俏东西还是得靠熟人盯着。”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叠得方正的粗布手帕，还有几包用草纸裹好的草药，“这个是治头晕的，路上晕车了就含一片，这个是驱蚊的，部队靠山近，开春虫子多，隔几天在屋里点一点，能少遭些罪。”
苏晚拿起棉袄贴在脸颊，绒布的暖意渗进皮肤，她抬头看向母亲：“娘，这箱子您当年结婚时用的，怎么给我用了，我带个包袱就行的？”
陈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怎么行，你去东北路远，这箱子结实，装东西也稳当。
我早就给你缝了新衬里，你放心用。”
苏晚心里像被温水浸过似的发暖，目光落在箱角那个鼓囊囊的粗布口袋上，那是母亲凌晨就备好的，此刻还带着灶房残留的余温。
陈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伸手把口袋往她面前推了推，“这里面是六个白面馒头，我昨儿后晌特意用队里分的精面发的老面，蒸得喧软，比掺了红薯面的窝头顶饿。”
她解开袋口绳结，露出里面雪白发亮的馒头，“最底下还压着袋炒花生，是前儿在自留地收的，用细沙炒的，火候正好，你路上闲了就剥几颗，解闷又顶饥。”
二嫂李娟这时凑过来，往她兜里塞了块叠得整齐的手绢：“这上面绣了朵小梅花，你擦汗用。
到了东北要是冷，就给家里写信，我把攒的布票给你寄过去，再托人扯点新棉絮。”
早饭是温在灶上的大米粥，配着坛子里腌的咸菜，脆生生的带着咸香。
苏继业放下碗筷，用围裙擦了擦手，才从衣柜上的木盒里取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纸信封，递到苏晚面前：“到了东北别委屈自己，想吃啥就买，你大姐家要是缺啥紧俏东西，也给家里写信，咱队里今年试种了新培育的杂交稻，收成比往年多两成，分的粮食够吃，不缺这点。”
苏晚接过信封，指尖能摸到里面钱票的厚度，心里微微一暖，抬头问：“爹，这里面得不少钱吧？
家里还要给三哥盖新房娶媳妇，您别给我这么多。”
“一百块钱，还有三十斤全国粮票，” 苏继业语气沉稳，指尖轻轻敲了敲信封，“给你三哥盖房的料早就托人攒着了，队里年底分红能领些钱，这点不耽误事。
你拿着，到了那边买粮食、添点零用都方便。”
他顿了顿，眼里多了几分安心，“对了，你姐夫林建军前阵子写信来，特意托了县城火车站的赵售票员，给你留了去山省的卧铺票，到时候他跟你大姐首接去车站接你，不用再转车折腾。
你到了县城火车站，首接去售票窗口找赵售票员，报你姐夫的名字就能取到票，还是下铺，放行李方便，路上多照看自己的东西就行。”
苏晚把信封小心地放进贴身的衣兜，指尖隔着布料能感受到钱票的分量，眼眶微微发热：“这么说，我到了山省就能看见大姐了？
爹，您跟娘也别太操劳，三哥盖新房要是忙不过来，让他跟二哥商量着来，别啥都自己扛着。”
“可不是嘛，省得你一个小姑娘转车慌神，” 苏继业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三哥现在是队里的壮劳力，工分挣得多，盖房的事他心里有数，不用我们太操心。
你在外头照顾好自己，比啥都强。
到了东北记得第一时间给家里报平安，你娘还等着听你跟你大姐见面的事儿呢。”
吃完早饭，苏振推着家里唯一的二八自行车过来了。
他早把帆布提箱仔细绑在了车把前梁上，箱子外侧垫了层旧棉絮，再用粗麻绳绕着车梁缠了好几圈，绳结打得紧实又平整，还特意留了能攥住车把的空隙；车把另一侧挂着个竹编网兜，里面装着两小坛腌咸菜，坛口用油纸封得严严实实，外面还扎了层塑料布防磕碰。
“我送你去镇上汽车站。”
苏振把车撑子踢开，拍了拍后座的弹簧坐垫：“上来吧，我路上慢点骑，你坐稳了，咱这就走。”
苏晚坐在后座上，双手轻轻抓着苏振腰侧的衣角，看着路边的水稻田慢慢往后退。
稻穗己经黄透了，沉甸甸地垂着，被雨水打湿后更显饱满，风一吹，就能闻到稻谷的清香。
去年队里开始试种农科所新培育的杂交稻，虽说种得不多，可亩产比老品种高出一大截，今年分的口粮里，红薯面的比例少了，细粮终于能时常吃上了，再也不用像前些年那样顿顿靠山芋度日。
“三哥，你说我到了山省火车站，大姐会不会认不出我啊？
还有你盖新房的事，要是缺人手，可别不好意思跟二哥说。”
苏晚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轻，心里既期待又带着点对家里的牵挂。
苏振脚下的蹬子顿了一下，回头咧嘴笑了：“咋会认不出？
姐前阵子寄来的信里不还问你吗，再说你跟姐眉眼像，她一准儿能一眼瞅见你。
盖房的事你放心，我跟二哥都商量好了，等秋收完农闲就动工，到时候请队里相熟的乡亲搭把手，工分上多帮衬些就行，误不了事。
你到了那边要是想家里，就跟姐一起给家里写封信，咱全家都等着听你说东北的事儿呢。”
苏晚 “嗯” 了一声，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脑海里涌来一段记忆，那是原主留下的画面，几年前，苏振刚学会骑这二八自行车，也是这样推着车带原主去镇上。
那时候他才十五六岁，个子刚过车把高，骑车时得把身子弓成个虾米，脚蹬子踩得 “咯吱咯吱” 响，每蹬一下都要呼哧呼哧喘半天，却总不忘绕到供销社门口，掏出攒了很久的零钱，给原主买几块水果糖，或是在旧书摊前蹲半天，淘本翻得卷边的连环画，递到原主手里时，还不忘擦干净书上的灰。
而眼前的苏振，不过短短几年，己经长到一米八多，肩膀宽得能稳稳扛住家里的担子。
握着车把的手稳稳妥妥，连带着绑箱子的麻绳都没怎么晃，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弓着身子骑车的半大孩子，成了能替爹娘分忧、靠挣工分筹备自己婚事的男子汉。
这份藏在岁月里的成长与担当，哪怕是作为 “外来者” 的她，也忍不住被触动，眼眶微微发热。
到镇上汽车站时，日头己经爬上来了，透过云层洒下淡淡的光，把地面的积水照得亮晶晶的。
车站不大，是青砖瓦房，门口挂着块刷了黑漆的木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 “淮省 XX 镇汽车站”，字体有些斑驳，却透着股年代的厚重。
院子里停着两辆绿色的中巴车，车身上印着 “XX 镇 — 县城火车站” 的白色字样，车窗不算干净，还沾着雨珠，模糊地能看见里面坐着的旅客，大多是背着包袱、提着网兜的模样，跟苏晚一样，多是要去县城转车的 —— 有人包袱里露着崭新的布料，该是去县城供销社扯布做新衣，还有人提着装鸡蛋的竹篮，想必是要带给城里的亲戚。
苏振先把自行车停在车站门口的树荫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绑箱子的麻绳，确认绳结没松，才帮着苏晚把帆布提箱从车梁上解下来，拎到身边放好。
他去售票窗口买了张去县城火车站的汽车票，票根是张薄薄的粉纸片，上面用钢笔写着发车时间。
“车还有二十分钟才开，” 苏振把票根塞进苏晚手里，又从兜里掏出个小纸条，“这是赵售票员的特征，他穿蓝色制服，头发梳得整齐，左胸口别着支钢笔，你到了县城火车站，首接去售票窗口找他，报姐夫林建军的名字就行。”
他想起苏晚刚才的牵挂，又补充道：“到了山省火车站别慌，姐跟姐夫肯定早等着了。
家里盖房的事你别操心，我会跟爹娘、二哥商量着来，队里乡亲也会帮衬。
到了部队记得打大队电话，我们接到通知再给你拨回去，比写信快”苏晚接过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布包，心里踏实了不少：“三哥，我都记住了，到了部队第一时间打电话保平安。
你回去路上慢点骑，盖房的时候也别太累了，多提醒爹娘注意身体。”
“放心吧，我年轻力壮的，累不着，” 苏振拍了拍胸脯，又叮嘱道，“你上车后找个靠窗的位置，把箱子放在脚边，别让别人碰。
到了县城火车站，找赵售票员的时候客气点，取了票就去候车室等着，别到处乱跑。”
苏晚看着他爽朗的模样，心里暖暖的：“三哥，我知道了，你到家了也跟爹娘说声，让他们别惦记我。”
“好，” 苏振点头，“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家里有我和二哥呢。”
没过多久，中巴车要出发了。
苏晚拎着帆布提箱，跟着人流往车上走，走到车门边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苏振还站在树荫下，朝她挥手，她跟三哥挥挥手：“三哥回去吧，路上慢点。”
苏振点点头招呼一声，看着车走远才骑车离开。
苏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帆布提箱放在脚边。
旁边座位上坐着个穿着蓝布对襟褂子的大娘，手里拎着个布包袱，看见苏晚坐下，笑着搭话：“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看你这箱子，像是走远路去的。”
苏晚转过头，笑着回答：“大娘，我去东北探亲去。”
“哎呦，那可远，得走好几天吧，家里人能放心啊？”
大娘满脸惊讶。
“那有什么不放心的，有人接有人送，路上还有列车员，不怕的。”
苏晚笑着。
“那你路上也得多注意，” 大娘叮嘱道，“火车上鱼龙混杂，别跟不认识的人随便搭话，保管好自己的行李。
苏晚点头：“大娘，谢谢您，我记住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不知不觉中，中巴车己经驶出去很远了。
引擎 “突突” 地响着，车轮碾过车站的石板路，发出 “哐当哐当” 的声响，慢慢驶出了镇子。
苏晚靠窗坐着，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变化：熟悉的水稻田渐渐变成了陌生的平原，青砖瓦房换成了土坯房，路边的树木也从枝繁叶茂变成了光秃秃的枝桠，透着股北方的苍劲。
偶尔能看见路边地里堆着成垛的玉米秆，几个村民正忙着往板车上装，想必是要拉回家当柴火。
中巴车走得慢，中途要在好几个村子停靠。
每到一个站点，都会有旅客上下车，带着不同的口音和行李，短暂地相遇后又各自奔向远方。
有个老汉背着半袋山芋干上车，说是要去县城换细粮，那是当年农村常见的换粮方式，还有个姑娘拎着布包，里面是给城里做工的未婚夫缝的棉袄。
苏晚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车厢里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每个人的脸庞，倒添了几分暖意。
下午两点半，中巴车稳稳地停在了县城火车站门口。
苏晚拎着帆布提箱下了车，抬头望去，县城火车站比镇上的汽车站气派多了，红砖外墙，屋顶是尖尖的，门口有两根水泥柱子，上面挂着块巨大的木牌子，用红漆写着 “淮省 XX 县火车站”。
广场上很规整，没有私人摊贩，只有几处国营服务点，东侧是 “淮县招待所” 的接待岗亭，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拿着登记本，给需要住宿的旅客登记信息，岗亭旁立着块小木牌，写着 “凭单位证明或介绍信入住”；西侧立着块两米多高的公告栏，贴满了列车时刻调整通知和 “抓革命、促生产” 的红色标语，几个旅客正凑在跟前抄录车次信息，还有人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铅笔和小本子，仔细记着发车时间。
偶尔有穿着军装或干部服的人匆匆走过，手里拎着印着单位名称的帆布包，还有些跟苏晚一样的旅客，背着包袱、提着网兜，沿着指示牌往候车室方向走，秩序井然。
苏晚没敢多停留，按照苏振给的纸条，首接走向售票窗口。
窗口前排队的人不多，她一眼就看到了穿蓝色制服、头发梳得整齐、左胸口别着钢笔的赵售票员。
等前面的人买完票，苏晚走上前，轻声说：“赵同志，您好，我姐夫林建军之前跟您打过招呼，让我来取去山省的车票，这是我的介绍信。”
赵售票员抬头看她一眼，又接过介绍信仔细核对，之后从抽屉里翻出个登记本，指尖顺着纸页划了两行，笑着点头：“是林同志的亲戚啊，没错，票早给你留好了。”
他从票夹里抽出一张硬纸板火车票，上面印着黑色的车次和座位号，右上角盖着红色的车站印章，递到苏晚手里，“下午五点的车，卧铺下铺，放行李方便。
林同志特意交代，你到了山省火车站，他跟你姐姐会在出站口举着写你名字的牌子等你，不用着急。”
苏晚双手接过车票，小心地捏在手里，连声道谢：“谢谢您赵同志，麻烦您了，您吃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糖递过去。”
“客气啥，都是为人民服务，” 赵售票员摆了摆手，不过还是把糖接了过去，之后又叮嘱道，“现在离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你可以去候车室等着，里面有热水炉，渴了能接水喝。
贵重东西别离身，尤其是粮票和钱，小心保管。”
苏晚点点头：“我记住了，谢谢您。”
离开售票窗口，苏晚拎着帆布提箱往候车室走。
候车室是青砖拱顶的大房子，门口挂着 “旅客候车室” 的木牌，里面摆着一排排木制长椅，刷着深棕色的漆，有些地方磨得露出了木头底色。
长椅上己经坐了不少旅客，大多安静地坐着，有的低头缝补衣物，有的翻看《人民日报》，还有带着孩子的家长，正轻声训斥捣蛋的孩子。
墙角的热水炉冒着淡淡的热气，几个旅客拿着搪瓷缸子排队接水，搪瓷缸子上印着的 “劳动最光荣” 字样格外显眼。
苏晚找了个靠角落的空位坐下，把帆布提箱放在脚边，用脚轻轻勾着箱子提手。
她从布包里掏出母亲准备的白面馒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馒头还带着点余温，老面的麦香在舌尖散开。
虽然只有馒头但是这时候的馒头实在又没有添加剂，带着灶房柴火的香气，越嚼越香，像极了母亲站在灶台前翻动蒸笼时的模样。
她想起出发前母亲陈云凌晨就起身揉面，想起父亲把钱票塞进她衣兜，想起二哥二嫂的 叮嘱，三哥在车站挥手的身影，眼眶微微发热，福利院出身的自己好像也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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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售票窗口买了张去县城火车站的汽车票，票根是张薄薄的粉纸片，上面用钢笔写着发车时间。
“车还有二十分钟才开，” 苏振把票根塞进苏晚手里，又从兜里掏出个小纸条，“这是赵售票员的特征，他穿蓝色制服，头发梳得整齐，左胸口别着支钢笔，你到了县城火车站，首接去售票窗口找他，报姐夫林建军的名字就行。”
他想起苏晚刚才的牵挂，又补充道：“到了山省火车站别慌，姐跟姐夫肯定早等着了。
家里盖房的事你别操心，我会跟爹娘、二哥商量着来，队里乡亲也会帮衬。
到了部队记得打大队电话，我们接到通知再给你拨回去，比写信快”苏晚接过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布包，心里踏实了不少：“三哥，我都记住了，到了部队第一时间打电话保平安。
你回去路上慢点骑，盖房的时候也别太累了，多提醒爹娘注意身体。”
“放心吧，我年轻力壮的，累不着，” 苏振拍了拍胸脯，又叮嘱道，“你上车后找个靠窗的位置，把箱子放在脚边，别让别人碰。
到了县城火车站，找赵售票员的时候客气点，取了票就去候车室等着，别到处乱跑。”
苏晚看着他爽朗的模样，心里暖暖的：“三哥，我知道了，你到家了也跟爹娘说声，让他们别惦记我。”
“好，” 苏振点头，“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家里有我和二哥呢。”
没过多久，中巴车要出发了。
苏晚拎着帆布提箱，跟着人流往车上走，走到车门边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苏振还站在树荫下，朝她挥手，她跟三哥挥挥手：“三哥回去吧，路上慢点。”
苏振点点头招呼一声，看着车走远才骑车离开。
苏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帆布提箱放在脚边。
旁边座位上坐着个穿着蓝布对襟褂子的大娘，手里拎着个布包袱，看见苏晚坐下，笑着搭话：“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看你这箱子，像是走远路去的。”
苏晚转过头，笑着回答：“大娘，我去东北探亲去。”
“哎呦，那可远，得走好几天吧，家里人能放心啊？”
大娘满脸惊讶。
“那有什么不放心的，有人接有人送，路上还有列车员，不怕的。”
苏晚笑着。
“那你路上也得多注意，” 大娘叮嘱道，“火车上鱼龙混杂，别跟不认识的人随便搭话，保管好自己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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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不知不觉中，中巴车己经驶出去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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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巴车走得慢，中途要在好几个村子停靠。
每到一个站点，都会有旅客上下车，带着不同的口音和行李，短暂地相遇后又各自奔向远方。
有个老汉背着半袋山芋干上车，说是要去县城换细粮，那是当年农村常见的换粮方式，还有个姑娘拎着布包，里面是给城里做工的未婚夫缝的棉袄。
苏晚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车厢里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每个人的脸庞，倒添了几分暖意。
下午两点半，中巴车稳稳地停在了县城火车站门口。
苏晚拎着帆布提箱下了车，抬头望去，县城火车站比镇上的汽车站气派多了，红砖外墙，屋顶是尖尖的，门口有两根水泥柱子，上面挂着块巨大的木牌子，用红漆写着 “淮省 XX 县火车站”。
广场上很规整，没有私人摊贩，只有几处国营服务点，东侧是 “淮县招待所” 的接待岗亭，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拿着登记本，给需要住宿的旅客登记信息，岗亭旁立着块小木牌，写着 “凭单位证明或介绍信入住”；西侧立着块两米多高的公告栏，贴满了列车时刻调整通知和 “抓革命、促生产” 的红色标语，几个旅客正凑在跟前抄录车次信息，还有人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铅笔和小本子，仔细记着发车时间。
偶尔有穿着军装或干部服的人匆匆走过，手里拎着印着单位名称的帆布包，还有些跟苏晚一样的旅客，背着包袱、提着网兜，沿着指示牌往候车室方向走，秩序井然。
苏晚没敢多停留，按照苏振给的纸条，首接走向售票窗口。
窗口前排队的人不多，她一眼就看到了穿蓝色制服、头发梳得整齐、左胸口别着钢笔的赵售票员。
等前面的人买完票，苏晚走上前，轻声说：“赵同志，您好，我姐夫林建军之前跟您打过招呼，让我来取去山省的车票，这是我的介绍信。”
赵售票员抬头看她一眼，又接过介绍信仔细核对，之后从抽屉里翻出个登记本，指尖顺着纸页划了两行，笑着点头：“是林同志的亲戚啊，没错，票早给你留好了。”
他从票夹里抽出一张硬纸板火车票，上面印着黑色的车次和座位号，右上角盖着红色的车站印章，递到苏晚手里，“下午五点的车，卧铺下铺，放行李方便。
林同志特意交代，你到了山省火车站，他跟你姐姐会在出站口举着写你名字的牌子等你，不用着急。”
苏晚双手接过车票，小心地捏在手里，连声道谢：“谢谢您赵同志，麻烦您了，您吃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糖递过去。”
“客气啥，都是为人民服务，” 赵售票员摆了摆手，不过还是把糖接了过去，之后又叮嘱道，“现在离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你可以去候车室等着，里面有热水炉，渴了能接水喝。
贵重东西别离身，尤其是粮票和钱，小心保管。”
苏晚点点头：“我记住了，谢谢您。”
离开售票窗口，苏晚拎着帆布提箱往候车室走。
候车室是青砖拱顶的大房子，门口挂着 “旅客候车室” 的木牌，里面摆着一排排木制长椅，刷着深棕色的漆，有些地方磨得露出了木头底色。
长椅上己经坐了不少旅客，大多安静地坐着，有的低头缝补衣物，有的翻看《人民日报》，还有带着孩子的家长，正轻声训斥捣蛋的孩子。
墙角的热水炉冒着淡淡的热气，几个旅客拿着搪瓷缸子排队接水，搪瓷缸子上印着的 “劳动最光荣” 字样格外显眼。
苏晚找了个靠角落的空位坐下，把帆布提箱放在脚边，用脚轻轻勾着箱子提手。
她从布包里掏出母亲准备的白面馒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馒头还带着点余温，老面的麦香在舌尖散开。
虽然只有馒头但是这时候的馒头实在又没有添加剂，带着灶房柴火的香气，越嚼越香，像极了母亲站在灶台前翻动蒸笼时的模样。
她想起出发前母亲陈云凌晨就起身揉面，想起父亲把钱票塞进她衣兜，想起二哥二嫂的 叮嘱，三哥在车站挥手的身影，眼眶微微发热，福利院出身的自己好像也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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