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种子》陈天生陈大壮_(长生种子)全集在线阅读

日头稍微偏西，光线斜射进院子，把陈天生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坐在门槛上，背靠着腐朽的门框，一动不动，仿佛己经和这破败的土屋融为一体。

喉咙里树皮粉末的粗糙感还没完全消退，混着泥汤的腥气，在胃里凝成一个冰冷的疙瘩。

他微微阖着眼，节省着每一分力气，但耳朵却无法关闭。

村东头那点微弱的动静，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

他最终还是抬起眼皮，望过去。

陈老栓的儿子和儿媳，像两个被抽去了骨头的影子，在破败的院落里挪动。

他们从低矮的土屋里拖出一张破草席。

席子己经烂得不成样子，黄色的草梗支棱着，边缘散乱。

没有哭声。

连低声的啜泣都没有。

两个人，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那卷草席抬了起来。

席子里裹着的东西不重，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是陈老栓。

可即便是这点重量，对于两个长期饥饿的人来说，也显得无比沉重。

儿子的脚步虚浮，踩在干裂的地面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草席晃了晃，一角散开，一只枯瘦、黢黑、几乎只剩皮包骨的脚滑了出来，无力地耷拉着，脚趾甲又长又脏，积满了污垢。

儿媳停住，喘着粗气，麻木地看着那只脚。

她没有立刻去把它塞回去，只是看着，眼神空荡荡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弯下腰，用那双同样干瘦的手，有些笨拙地、甚至带点粗暴地，把那只脚胡乱地塞回席子里，然后继续抬起。

他们就这样踉踉跄跄，把那一卷破席子抬向村口。

方向很明确，是老槐树下。

那里，己经不止一具席子卷了。

有些席子还算完整，有些早己破烂，被野狗或乌鸦撕扯过，露出里面更深邃的黑暗。

陈天生看着他们把陈老栓放在槐树下，和之前的那些作伴。

儿媳似乎想找块石头压住席角，免得被风吹开，但看了看，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和儿子一起，默默地转过身，往回走。

自始至终，没有看槐树下其他席子一眼，也没有看对方一眼。

整个过程，被不远处墙根下蹲着的几个村民看在眼里。

他们也是面黄肌瘦，眼窝深陷。

他们看着陈老栓被抬出去，看着那只脚滑出来又被塞回去，看着那对夫妻像完成一件寻常农活一样走回来。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悲伤，没有恐惧，甚至连一点点的同情都找不到。

只有一种被苦难彻底磨平了的、死水般的麻木。

其中一个老人张了张嘴，似乎想咳嗽，但最终只是喉咙里发出一点嘶哑的“嗬嗬”声，又闭上了。

他裹了裹身上那件破得像渔网一样的单衣，把脑袋往膝盖里埋得更深了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这残酷的现实。

陈天生收回了目光。

那只从破席子里滑出来的、脏污的脚，在他脑子里晃了一下。

他想起去年冬天，陈老栓还靠着墙根晒太阳，跟他念叨，说开春了要是雨水好，或许还能在田边点几棵豆子。

现在，开春了。

没有雨，只有能把人烤干的日头。

而陈老栓，变成了一卷破草席，躺在村口的槐树下。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因为饥饿而异常迟缓。

骨头像生锈的齿轮，发出“嘎吱”的轻响。

他挪回阴暗的土屋，走到水缸边。

水缸很大，是粗陶的，曾经能装下一家人几天的用水。

现在，缸底只有一层浑浊的、带着泥腥味的湿意。

他拿起漂在水面上的半个葫芦瓢，探进去，在缸底刮了刮。

瓢底摩擦着粗陶，发出“沙啦啦”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舀上来的，只有小半瓢黄褐色的泥汤，里面还悬浮着细微的泥沙。

他顿了顿，看着瓢里的泥汤。

然后，他仰起头，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把这小半瓢泥汤，咕咚咕咚地，灌进了喉咙。

泥汤划过食道，带来一阵冰凉的滑腻感，暂时压下了那股树皮粉末带来的灼涩。

但胃里那个冰冷的疙瘩，似乎更重了。

他放下瓢，空瓢在水面上轻轻晃荡。

屋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