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的哈尔滨，是被西伯利亚寒流裹紧的北方之城。
立冬刚过，松花江就开始结起薄冰，江风卷着雪粒，沿着经纬街一路横扫，把中央大街的面包石磨得发亮——那些百年前铺就的青灰色石块，缝隙里嵌着没化尽的雪，踩上去“咯吱”响，像是在跟过往的岁月对话。
清晨六点，天还蒙着层暗蓝色，道里区的居民楼就亮起点点灯光。
一楼的窗台上，冻梨、冻柿子摆得整整齐齐，像一串串黑红色的灯笼；楼道里飘着煤烟味，谁家生了蜂窝煤炉子，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在冷空气中首首地往上飘，没一会儿就散了。
七点多，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穿厚棉袄的居民拎着铝制饭盒去国营早点铺买豆浆油条，自行车“叮铃铃”地驶过，车把上挂着的网兜装着刚买的白菜和萝卜——那是家家户户要囤一冬的菜。
最惹眼的是街角的烤红薯摊。
铁皮桶改成的烤炉里，木炭烧得通红，红薯在里面“滋滋”地冒甜水，摊主裹着军大衣，手里拿着长铁钩时不时翻两下，甜香顺着风能飘出半条街。
路过的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掏出两块钱买一块，刚出炉的红薯烫得没法用手捏，只能左右手倒着颠，咬一口，金黄的瓤带着焦香，暖意在嘴里化开，顺着喉咙一首暖到胃里。
不远处，还有崩爆米花的摊子，黑铁皮的爆米机架在火上，摊主一手摇着把手，一手盯着压力表，嘴里吆喝着“要响喽——”，周围的孩子赶紧捂着耳朵往后退。
“嘭”的一声巨响，白雾腾空而起，爆米花的香气混着热气散开，孩子们蜂拥而上，捧着自家带来的布袋接那蓬松的米花，笑声在冷空气中格外清亮。
这时候的哈尔滨，新旧味儿混在一起。
国营百货商店的橱窗里，既能看到印着“牡丹”图案的搪瓷脸盆，也能看到刚到货的“松下”随身听；柜台后的售货员还带着老式的蓝布套袖，却会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顾客介绍“最新款的磁带”——邓丽君的《甜蜜蜜》还在循环，田震的《执着》己经开始流行。
街上跑着的，有漆皮剥落的老式公交，也有刚出现的夏利出租车，车身上喷着“起步价六元”的字样，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最稀罕的是“大哥大”，黑色的机身比砖头还沉，谁要是拎着它在街头通话，声音不自觉就拔高了，周围的人都会多看两眼——那是身份的象征，一分钟的话费，抵得上普通工人一天的工资。
更多的人腰间别着BP机。
黑色的小方块别在皮带扣上，有的还套着彩色的塑料壳，是年轻人眼里的“时髦玩意儿”。
听见“嘀嘀”声，不管在哪儿，人们都会赶紧摸出来，对着屏幕上的数字或短句琢磨——“速回电”是单位有急事，“老地方见”是跟朋友约了喝酒，要是跳出“想你”两个字，能让人在寒风里偷偷笑半天。
那时候的联系，慢得很，要找个电话亭回电，有时候排队要等十分钟，可就是这份慢，让每一句叮嘱、每一次问候，都显得格外郑重。
到了腊月，哈尔滨才算真正活过来。
松花江彻底冻成了一块巨大的冰面，成了天然的游乐场。
孩子们穿着借来的冰鞋，在冰面上摔得东倒西歪，笑声能传老远；大人们裹着棉袄，在江边的雪地上支起马扎，一边唠嗑一边看孩子，手里的热水袋焐得发烫。
最热闹的要数兆麟公园的冰雕博览会，从公园门口开始，就立着十几米高的冰牌坊，上面刻着“冰灯游园会”五个大字，缠着彩色的灯泡，白天看晶莹剔透，晚上一亮灯，就像水晶做的门。
雕刻师们是公园里的主角。
他们穿着沾满冰屑的棉袄，扛着嗡嗡响的电锯，握着磨得发亮的冰凿，在半人高的冰块前忙碌。
有的雕传统的“龙凤呈祥”，龙鳞、凤羽都刻得细致，冰雕肚子里装着灯泡，晚上一照，龙睛凤冠都闪着光；有的雕现代的“火箭飞船”，是给孩子们看的，冰雕下面还留着小口，能让孩子钻进去玩。
冰屑在他们身边飞，落在头发上、肩膀上，没多久就积了薄薄一层，可他们浑然不觉，眼里只有手里的冰——那是冰城人对冬天最热烈的告白，用最硬的冰，雕最软的梦。
哈尔滨人的性子，也像这冬天一样。
热络起来，能把心掏给你——邻居家包了饺子，准会端一碗送到你家；你要是感冒了，楼下的张婶能熬了姜汤给你送上来，还不忘叮嘱“多穿点”。
他们的感情不绕弯子，像锅里咕嘟冒泡的酸菜白肉，热乎又实在；也像冬夜朋友拍在肩上的巴掌，重得让人心里踏实。
可要是生了气，也像松花江的冰一样，硬得很，不过气头过了，递根烟、喝顿酒，又能勾着肩膀称兄道弟。
这便是杨雪要踏入的世界。
这个二十岁的杭州姑娘，坐在南下的绿皮火车上，手里攥着学生证，背包里塞着一卷柯达胶卷——那是她省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想把北方的冬天都拍下来。
还有台家里给买的数字BP机，机身上用白色马克笔写着家里的电话，妈妈怕她记混，特意叮嘱“每天晚上九点前回个电，报个平安”。
她对北方的印象，全来自课本里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还有电视上偶尔闪过的冰雕画面，不知道这片被寒风裹着的土地，会用怎样的温度，拥抱她这个来自江南的姑娘；也不知道那个腰间别着BP机、手里握着冰凿的男人，会让她平静的生活，掀起一场跨越大半个中国的情感波澜。
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前，窗外的景色从绿变成黄，再变成白，杨雪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她的冰城之旅，要开始了。
＊引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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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天还蒙着层暗蓝色，道里区的居民楼就亮起点点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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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多，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穿厚棉袄的居民拎着铝制饭盒去国营早点铺买豆浆油条，自行车“叮铃铃”地驶过，车把上挂着的网兜装着刚买的白菜和萝卜——那是家家户户要囤一冬的菜。
最惹眼的是街角的烤红薯摊。
铁皮桶改成的烤炉里，木炭烧得通红，红薯在里面“滋滋”地冒甜水，摊主裹着军大衣，手里拿着长铁钩时不时翻两下，甜香顺着风能飘出半条街。
路过的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掏出两块钱买一块，刚出炉的红薯烫得没法用手捏，只能左右手倒着颠，咬一口，金黄的瓤带着焦香，暖意在嘴里化开，顺着喉咙一首暖到胃里。
不远处，还有崩爆米花的摊子，黑铁皮的爆米机架在火上，摊主一手摇着把手，一手盯着压力表，嘴里吆喝着“要响喽——”，周围的孩子赶紧捂着耳朵往后退。
“嘭”的一声巨响，白雾腾空而起，爆米花的香气混着热气散开，孩子们蜂拥而上，捧着自家带来的布袋接那蓬松的米花，笑声在冷空气中格外清亮。
这时候的哈尔滨，新旧味儿混在一起。
国营百货商店的橱窗里，既能看到印着“牡丹”图案的搪瓷脸盆，也能看到刚到货的“松下”随身听；柜台后的售货员还带着老式的蓝布套袖，却会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顾客介绍“最新款的磁带”——邓丽君的《甜蜜蜜》还在循环，田震的《执着》己经开始流行。
街上跑着的，有漆皮剥落的老式公交，也有刚出现的夏利出租车，车身上喷着“起步价六元”的字样，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最稀罕的是“大哥大”，黑色的机身比砖头还沉，谁要是拎着它在街头通话，声音不自觉就拔高了，周围的人都会多看两眼——那是身份的象征，一分钟的话费，抵得上普通工人一天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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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小方块别在皮带扣上，有的还套着彩色的塑料壳，是年轻人眼里的“时髦玩意儿”。
听见“嘀嘀”声，不管在哪儿，人们都会赶紧摸出来，对着屏幕上的数字或短句琢磨——“速回电”是单位有急事，“老地方见”是跟朋友约了喝酒，要是跳出“想你”两个字，能让人在寒风里偷偷笑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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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腊月，哈尔滨才算真正活过来。
松花江彻底冻成了一块巨大的冰面，成了天然的游乐场。
孩子们穿着借来的冰鞋，在冰面上摔得东倒西歪，笑声能传老远；大人们裹着棉袄，在江边的雪地上支起马扎，一边唠嗑一边看孩子，手里的热水袋焐得发烫。
最热闹的要数兆麟公园的冰雕博览会，从公园门口开始，就立着十几米高的冰牌坊，上面刻着“冰灯游园会”五个大字，缠着彩色的灯泡，白天看晶莹剔透，晚上一亮灯，就像水晶做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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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穿着沾满冰屑的棉袄，扛着嗡嗡响的电锯，握着磨得发亮的冰凿，在半人高的冰块前忙碌。
有的雕传统的“龙凤呈祥”，龙鳞、凤羽都刻得细致，冰雕肚子里装着灯泡，晚上一照，龙睛凤冠都闪着光；有的雕现代的“火箭飞船”，是给孩子们看的，冰雕下面还留着小口，能让孩子钻进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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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络起来，能把心掏给你——邻居家包了饺子，准会端一碗送到你家；你要是感冒了，楼下的张婶能熬了姜汤给你送上来，还不忘叮嘱“多穿点”。
他们的感情不绕弯子，像锅里咕嘟冒泡的酸菜白肉，热乎又实在；也像冬夜朋友拍在肩上的巴掌，重得让人心里踏实。
可要是生了气，也像松花江的冰一样，硬得很，不过气头过了，递根烟、喝顿酒，又能勾着肩膀称兄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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