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搭不搭车。
几番客套之后,女人坐到后排。
然后,她就不见了
一脚刹车踩死,反复确认,女人真的不在车里。
后排空座上,留了一罐骨灰。
1
腊月末,眼看着就快过年。
突然接到老家亲戚的电话,说孩子要结婚,问我能不能去参加。
那家亲戚和我家走动不多,但关系一直很好,住在老家农村的山沟沟里。
电话都打过来了,确实是不太好拒绝。
挂了电话,我开始纳闷,哪有这个时间点结婚的?
到了正日子,一团亲戚嘻嘻闹闹地参加婚礼,我看了一眼新娘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婚礼办得这么仓促。
这要是等开春儿,再准备准备,新娘子能不能参加婚礼都不好说。
传出去怕亲戚们笑话。
闹到夜里很晚,刚准备睡下,接到领导的电话。
乔宇,你现在在哪儿呢?
领导语气很着急。
我……我请假了,回老家参加亲戚婚礼呢。
赶紧回来。
我明儿一早就走。
现在就回来。
我擦。
心里一头草泥马飞驰而过。
假是你批的,这么往回喊人是吧?
怎么了,领导?出啥急事儿了?
别他妈提了,刘总他父亲情况恶化了,等你回来做手术,点名让你做。
刘总,院长的朋友,社会地位很高。
具体什么情况?
具体情况你别管了,总之就是,明天下午之前,你一定想办法回来,出现在手术室里。
领导欲言又止,还是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我为难你,我这也他妈一堆烂账,刘总父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家以后都不好过。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开车往回走。
唉,辛苦你了,等见面细说。
2
晚上十一点多,我告别了亲戚,一个人在漆黑的山路上开车。
没有路灯,我也不敢开太快。
好在我只要马不停蹄地开,应该能在规定时间内回到医院。
一个转弯,远光灯扫过,好像有个人影。
刚开始以为天太黑,看错了。
等再往前开开,确实有个人。
一个女人,长头发,一身白色连衣裙,手里拎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走,脚步很坚定。
这大半夜的,突然冒出来个这个形象的女人,吓我一跳。
谁家好人这时候徒步出门呀?
好在附近我比较熟悉,确实有几户人家,不至于往歪处想。
这事情不合理,但不灵异。
距离女人还有二三十米的时候,我放低车速。
主要是怕她碰瓷讹我。
女人转过头,被远光灯晃得睁不开眼睛,用手掌挡住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身子慢慢靠近路边,停下来示意我先过。
这个动作,让我放心不少。
只是,这往前开,十多里都是山路,没有人家儿,她这一双小细腿……走出去?
姑娘,你去哪儿啊?
郭家村。
郭家村就是离这里最近的村子。
你这,走着去?需要帮忙吗?
女人咬了咬嘴唇,缓缓地摇摇头。
你是本地人吗?你知道郭家村多远不?这大半夜的你自己走路多危险啊?
听了这话,她有些犹豫。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个大夫,你现在登录我们医院挂号能看着我照片,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先把我的信息发给你朋友。
真的,你这么走不是事儿,碰着个野物碰着个坏人啥的咋整啊?
几番劝说下,女人上了后排。
谢谢你,我就是……有点害怕。
我理解她害怕,我也害怕。
但就这么直挺挺开过去,姑娘真出了意外,我心里得多后悔。
启动车子。
给后排递过去一瓶矿泉水,一包面巾纸。
你要害怕,水可以不喝,你可以用来擦擦手、擦擦脚。
3
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喝了一小口。
两人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本来一个人开车挺困,现在精神不少。
美女,我多嘴问一句,这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人走路呢?
和男朋友吵架了。
吵架也不能这么干呐,多危险。
他把我撵出来了。
我擦,这他妈真不叫个老爷们。
眼看到了郭家村,我从后视镜瞥了姑娘好几眼。
这都后半夜了,郭家村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子,旅店有没有也不知道,真要把她放在这儿?
美女,你哪儿人啊?
沈城。
沈城?你回家吗?我也回沈城,咱俩顺路。
那……那方便吗?
方便,我刚才还合计呢,把你直接扔在村儿里也不是事儿,这也不比道儿上安全多少。
姑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还是怎么着。
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时不时地抽下鼻子。
那我直接把你拉回沈城了,到时候你去哪自己打个车走,行不?
行,谢谢你。
没事儿。
哥,我有点困了,我能睡会儿吗?
睡,我就负责开车,你该睡睡你的。
过沈城高速路口的时候,大概是早晨五点多,困得我眼泪吧嚓的。
刚想说话,嗓子干得厉害,好像还扯破了,有股淡淡的甜味儿。
姑娘,咱们到沈城了,你看你是在这下啊?还是我给你送到哪?
如果方便的话,你自己打个车走,我其实不到沈城,就是路过这里,我还得再开一会儿才能到地方。
姑娘,睡熟了?姑娘?
我回头一看,后排完全没有姑娘的身影。
疲倦和睡眼惺忪瞬间被抽走,全身生生打了数个冷战。
后排上,安安静静放着一罐骨灰。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车窗,照在我满是油渍的脸上,冰凉刺骨。
4
喂?
乔宇啊?喂?乔宇?
我听着呢,领导你说。
你现在在哪儿了?
沈城,估计再开个三四个小时就回去了。
唉,你赶紧找地方休息休息,妈的,那个鸡掰刘总那个鸡掰爹,好转了,不着急做手术。
我握着电话,手心里全是汗。
好了?
不是好了,是好转了,不用这么着急准备手术,到时候咱们详细研究个方案出来,你开了一夜吧,赶紧就近休息休息,我再多给你批一天假,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我不知道领导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就这个举电话的动作,坚持了十多分钟。
我不信邪,把后排仔仔细细找了个遍。
后座上只有一瓶矿泉水、一包面巾纸、一个骨灰罐。
矿泉水盖子是封紧的,可我明明看见她喝了一小口。
好吧好吧,就算我看错了。
可自从姑娘上车,我一次都没停,后期更是走的高速,车速都超过一百了,她怎么下的车?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白色陶瓷骨灰罐吸引。
这里,是骨灰吗?
手掌用力,拧开。
耳边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一个女人在耳边叹气,呵——
那声音很轻很轻,以至于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听见了,还是因为疲累惊吓产生的幻觉。
罐子里,确实是骨灰。
小心翼翼地扣好盖子,调头,开回高速上。
油门踩到底,回家,我要回家。
这一路都思绪不定。
好像冥冥中有些什么,让我碰见这个姑娘。
亲戚突然结婚,领导突然叫我回去做手术,碰上姑娘之后手术又不用做了。
老爷子他妈好了?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了?
那我这一路,不就是为了接这骨灰罐嘛。
下了高速,没有回家,没有收拾,直奔最近的派出所。
抱着骨灰罐跌跌撞撞走近值班室。
一个没注意,绊了一跤。
值班警察有点蒙。
你来这……上坟?
5
警察同志,我碰上点……碰上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事儿。
你先坐,别着急,我给你倒杯水,慢慢说。
从参加婚礼,再到接到领导电话,然后碰到那个奇怪的女人,女人消失,后排车座上只剩那一罐骨灰。
一口气把昨晚发生的事儿复述出来。
说完之后,胸口一口浊气吐出,猛猛喝了一大口水才缓过来。
你……你的意思是?你撞鬼了?
值班警察一脸的不信,不过不怪他,我也不信,可事实就这么活生生地呼在我脸上,我有什么办法?
同志,您是警察,我是医生,咱俩都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我也不信这世界上有鬼,这现实确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平时我尸体见得多了,不至于害怕,可这么奇怪的事儿真让我头皮发麻。
我和你说,我现在心脏都怦怦的跳,我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实在没有办法才来的派出所。
警察轻轻拍着我的肩膀。
别激动别激动,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那个,你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吗?
对,行车记录仪
有
在两名警察的陪同下,我们一起看了行车记录仪。
没有长头发,没有白色连衣裙,没有那个姑娘
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把车停在路边,对着漆黑如墨的夜色说话。
我自己把后排车门打开,然后启动车子,接着自言自语。
警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骨灰罐,又看了看我。
不是,哥们,你说你是回家参加婚礼?
对。
喝多少啊?
我喝个屁,我他妈拢共喝半瓶雪碧。
要不,咱们做个酒精检查?
可以,酒检、毒检您带我一起做喽,顺便再做个精神测试,不然我怕你说我是精神病。
不至于不至于,都是流程。
值班警察对着另外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小跑着出门,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这骨灰……先留这吧,我让人去殡仪馆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归属,咱俩……去医院?
跟着警察去医院抽了血。
结果很快出来。
没有喝酒,也没有吸毒,至于精神方面的鉴定,那纯是开玩笑。
行,这个事儿我们了解了,骨灰的处理交给我们,最近你要是还遇到其他奇怪的事儿,也可以接着给我们打电话。
两名警察离开。
却没有带走我心头的阴霾。
我有一种预感,这罐骨灰,将会彻底打破我平静的生活。
把我本就不平淡的人生,搅和得天翻地覆。
6
一个星期后。
警察又联系到我,说能不能见面聊聊,我欣然同意。
这几天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儿,但总是做噩梦。
梦到那个白衣服姑娘睡在我身边,对着我的耳朵吹气,和我说她脚疼,说她渴了想喝水。
弄得我都有点神经衰弱了。
当当当。
开门,两名警察站在我家门口。
不是上次接待我的值班民警,这人,我认识。
乔宇,好久不见。
我嘴角抽了抽,穆警官,好久不见。
穆警官大大方方地进屋,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就喝了一大口水。
唉,您这,我再给您倒一杯新的。
他赶紧摆手,不用不用,跑一天,喝死我了。
重新给两名警察沏了茶,摆好,坐定。
看着穆警官的脸,我把身体前倾,声音颤抖着发问,穆警官,绑架沈沁的人,抓到了?
穆警官眼角向下,无意地咬了咬嘴唇,又摇摇头,还没有。
哦。
身子像被挤干了水的海绵,轻飘飘地落回椅子窝里,靠在椅背上。
还得多久?
乔宇啊,这个案子我一直没放下呢,一直在查,你放心。
那这次您来?
这次,主要是来问问,听说,前几天你莫名其妙捡了一罐骨灰?
我点点头,对,但这事儿应该归民警管啊,怎么您一个刑警也知道啦?
那罐骨灰,是梅兰的。
轰
三分钟吧,还是十分钟?
耳朵里听不见一点声音,充斥着要撕破耳膜的爆鸣。
沈沁,是我的妻子。
七年前被绑架,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但我心里明白,七年了,怎么可能还会活?
绑架她的团伙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叫梅兰。
剩下两个,一个叫小五,一个叫刀子。
这俩人只知道外号,连张相片都没有。
梅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