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逆鳞。
直到我怀孕七月,被妖兽掳走,受业火灼烧、噬心之痛。
他为了给我报仇,与妖兽拼杀三天三夜。
我魂魄离体之际,听见他和仙医的对话。
双脉阴血,举世难求,待宁月仙子服下,她的身体便可痊愈,但这孩子,还有机会,你确定不留吗?
谢匀神色微暗,声音波澜不惊: 她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能入仙山已是天幸,如何能存有我的血脉?她还不配。
这孩子,就按原计划,取出去炼丹,提升师妹修为。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这五年来的深情,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娶我从来不是因为爱,而是为了救他的师妹。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要他了。
1
仙医意味深长看向他: 为了宁月仙子,你忍辱负重五年之久,但相处久了,应该也有感情了吧?就不怕她知道你放妖兽抓她,又取她胎儿的真相后,恨你吗?
谢匀目光冷冽: 她能知道什么真相?这五年我待她极好,从未有破绽。
那掳走她的妖兽也已经被我斩杀,死无对证,要怪就怪她自己命不好,偏偏是至阴之血。
仙医微微颔首,目光流露出一丝了然。
屋外传来仙侍的催促声: 宁月仙子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闻言,谢匀神色晦暗不明,一把将仙医拉开,沉声道: 我来,这样快一些。
说完,一把通体泛着寒光的剑出现在他手中。
一剑破空,万里无云。
他一刻也不愿意多等,居然要用这把当年救我的剑,来断我孩子的生路
哪怕飘在半空,我也清晰感知到肉体的痛苦。
利刃一寸寸刺入我的心口,弥漫出血肉破开的声音。
我的心头血,已被取出。
随后染血的剑抽出,又移向我的腹部。
不谢匀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不要
字字泣血,却都是徒劳。
这是我期待了七个月的孩子啊,我曾在深夜一遍遍抚摸,在期待中一次次念想。
我忘记了自己还是魂魄状态,张开双臂拦在自己的身体面前,下意识想去挡。
可那把剑穿过我的魂魄,划开了我的肚子。
明明不会有感觉,可我依旧感觉到四肢百骸泛起一阵刺痛,巨大的痛苦笼罩着我,无法喘息。
那个孩子,已经成型了,小小一只闭着眼睛,很是乖巧。
可是,他的父亲提前终止了他的生命,断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路。
我痛苦的哀嚎,无人听见。
谢匀一刻也不耽搁,拿到血和死婴就转身离开,看也没看我一眼,走到门口时他顿住脚步。
声音冰冷: 顺便把那株桑梓花入药给她服下,一想到和她有过孩子,我只感觉耻辱。
仙医错愕,桑梓花,是仙山用来打胎的药草。
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好。
随着仙医一点点修复我的身体,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再次睁开眼时,谢匀就在一边守着我,眼底乌青,脸色憔悴。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恐怕我还会以为他是担心我。
见我醒来,他忙抓住我的手,眸中的担忧做不得假。
曦月,对不起,我已经帮你和孩子报了仇,那只妖兽被我斩杀了,只是我们的孩子……是我没用……
如果我及时赶到,说不定还有希望
他眼眶泛红,隐隐可见泪光。
说的话如此诚恳,演的戏如此逼真。
我抽回手,颤抖地摸了摸平滑的腹部,那里已经没有伤疤,看不出端倪。
若不是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受伤会魂魄离体,恐怖都要以为方才所见只是一场梦。
他见我不说话,便觉得我是因为失去孩子太过伤心,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声音颤抖: 曦月,怪我,没能保护好你和孩子,再等等,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你原谅我好不好?
是原谅他说的无能,还是原谅他的欺骗?
脖颈处传来一阵湿凉,是鳄鱼的眼泪。
我推开了他,看着他那双深情的眸子,真能让人溺毙其中。
我一字一顿,声音决然道: 我绝不原谅你。
他微愣住,眼底闪过一抹无措。
因为我与他相识相爱的五年中,从未和他说过如此重话。
2
他垂下眼眸,握着我的手不撒开。
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像只被主人抛弃的脆弱灵兽般,可怜又孤寂。
是我没用…,你打我骂我好不好?只要能让你泄气。
心仿佛被一寸寸撕开,再缝合,留下一道道丑陋不堪的增生疤痕,方才所见,足以叫我对他情分尽失。
可亲手取子炼丹的侩子手,却能收放自如伪装成蒙怨的受害者。
这五年,我该是活在一场多么荒唐可笑的骗局里。
有弟子推门而入。
师兄,苏师妹醒了,想见你。
闻言,我的手腕处传来一阵痛意,是他握得太紧,下一秒他松了手。
语气愧疚: 曦月,我去看看她,你等我回来。
他匆匆离去,脚下生风,门口的风铃晃荡着,发出阵阵声响。
我想起和他的初遇。
也是这样一阵铃声中,他带着一身风雪进了我开的客栈。
夜里在镇子里抓了一只大妖。
完成任务后他没有走,而是渐渐与我相处融洽起来。
对于追求我这件事,他很自然的承认。
晨时在我窗台摆好新鲜采摘的花,中午帮我打理客栈事物,晚上我们喝酒聊天,好不快活。
他说他就这样留在客栈和我携手白头。
他说此生唯爱我一人。
他又说斩妖除魔是他的职责,问我愿不愿意跟随。
骗子。
我不该信了男人的话。
我错了,我愿意回去。
空中的传音符随着我的声音一点点燃尽,最终化作烟灰飘散。
片刻后,那头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声: 造化弄人,没想到你居然能历经一场人劫。既然如此,三日后又是极阴日,冥界大门会重新开启,你回来吧。
我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轻轻应了声: 好。
苏宁月是十年前沉睡的,在秘境中为了掩护同门撤退,与魔兽缠斗,重伤不醒。
如今醒来,仙山上下一片欢庆。
第二日便举行了宴会。
我本来不想去,但只因为苏宁月一句: 想看看谢师兄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我便拖着还未恢复的身体,被谢匀带了过去。
我从前受点冷,都义正言辞不让我出门的人,如今却全然不在乎我虚浮的步子和苍白的脸色。
这是我第一次见苏宁月,一袭粉裙的少女,面色如细瓷般白皙,眼眸含波,楚楚动人。
她上前挽住了谢匀的手,上下打量我。
师兄,这就是你妻子啊?还以为会是什么绝世大美人,再不济也应该是与你并肩的仙山弟子,没想到是这样的,真是委屈师兄了。
她撒着娇,言语间的贬低却丝毫没有遮掩。
谢匀眼神略显尴尬,但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不委屈。
语气轻松,却莫名认同了苏宁月的话。
话音落下,我能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眼光,讥讽,同情,不屑,应有尽有。
我像个局外人,呆滞在原地。
当年谢匀娶我时,仙山来了许多人劝他考量,让他不要对一个凡人认真。
那时他义无反顾牵着我的手,说此生非我不娶。
我信了。
如今才知道,是他为了救苏宁月,而委屈自己罢了。
所幸谢匀还不是完全卸下伪装,和苏宁月聊上几句后,便拉着我入了席。
方才宁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孩子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坐在他身边,听着他明显冷淡的话,更加食不知味,难以下咽。
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继续要的东西吗?
难为他继续和我演戏。
目光不经意与对面的苏宁月对上时,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闪过的恶意。
3
她葱白的手指拿起一颗葡萄,剥去外皮,取出籽,再细细含进嘴里。
她的眼神有意无意望着我,含着笑意。
一下,两下,好似她吃的不是葡萄。
是我的儿
曦月,怎么了?
谢匀和宗主谈完话,转头发现了我的不对劲,顺着我充满恨意的目光看去,只见苏宁月一脸无措和无辜。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桌下牵住我的手,拽得我有些疼。
他拧着眉,声音明显不悦: 她是我的师妹,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没有其他的想法,你应该对我多些信任,不要多想。
他以为我吃醋了。
我深吸一口气,抽回了手。
一下一下擦拭着被他握过的地方。
旁边的人明显愣了愣,似乎不理解我怎么上纲上线。
神色间冰冷一片: 曦月,别闹了。
我置若恍闻。
而对面的苏宁月唇角扬了扬,她的恶意,还没结束。
师姐,你的小西怎么跑出来了。
一名弟子抱着一只毛发雪白的白犬走了过去,其中一点红色,格外突兀。
我瞳孔微缩,扭头看了看谢匀,如鲠在喉。
那是一个祈福木牌,是我与谢匀相识的第二年,他为了救我,在无垠之海受了重伤,散尽修为。
我听闻人间的如意山上有座如意庙,祈福祈愿,很是灵验,香客熙攘,重多百姓慕名而去。
祈愿牌多为棕色。
是我在从山下跪到山上,主持看我心诚,才特意将寺庙建立之初所留的红色祈愿牌给了我。
但成亲之后,谢匀从不外戴,而是藏在怀中,说不喜欢被别人看了去。
可如今,它却挂在一条白犬的脖子上
苏宁月满脸真诚看向谢匀。
谢师兄,这祈愿牌果然不错,小西戴了之后,精神好了很多,吃得也比以前多,虽然材质是廉价了些,但不是给人戴的,也还好。
师兄,你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我低着脑袋,能感觉谢匀的目光有一瞬落在我身上,但还是清楚听见了谢匀温声说好。
一如当年,我忍着双腿剧痛赶到他身边,将祈愿牌塞进他手里,哽咽着求他别死,而他说好。
我内心一片麻木,也是,我们的孩子他都能献出去,何况一个物品。
谢匀,我们的孩子,是因为妖兽没的吗?
我垂眸,神色平静。
旁边的谢匀沉默片刻,许是为了掩盖住自己的心虚,语气愈发烦躁: 不然呢?
你是凡人,身娇体弱,自然受不了妖兽的伤害。
他的话就像刀子一般,扎在我的心口,鲜血淋漓。
我明明知道结果了,却还是可笑的希望他能对我坦诚相待。
当初意气风发的仙山少年,如今烂到让我不敢承认,这居然是自己爱过的人。
宴会结束后,谢匀被宗主留了下来。